第4章 舒予

韓彥一怔,沒有立即回答。

賜予名姓字號,這是父母師長才能做的事情,再說眼前的姑娘都及笄了,他再給她起名字,總覺得有些於理不合。

倒也不是沒有女子成年後讓外男給起名字的,可那一般多是有情男女之間的雅趣。

可是他與眼前的姑娘才剛相識兩天而已……

“又淘氣!”沉默之際,張李氏將熱騰騰的蛋羹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晾涼,伸手在舒予的後腦勺輕拍一下,笑著嗔怪道,“冒冒失失的,別讓人家韓先生為難。”

眼前的年輕人能給孩子起“望之”這樣雅致的名字,肚子裏學問定然不淺,張李氏便順嘴改口稱呼韓彥一句“先生”。

獾子山住了不少獵戶,最有學問的便數白家的小子,可他也不過是在山下的秀水河子鎮上做個學管賬的學徒,剛認得幾個字會撥弄算盤而已。

去歲冬白家大妮和韓路生成親,白家小子還特地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白英,故意在成親的當口叫開了呢!

羨慕得寨裏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眼紅了許久呢!

把個韓路生也給美得合不攏嘴,似乎有了正經的名字,白家大妮就成了天仙,給他撿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張李氏心中郁郁不平。

京城裏來的先生,肯定比白家小子的名字起得好!

到時候,她倒要看看韓路生還會不會見了人就挺著胸脯說“我家白英”咋地咋地的!

韓彥自是不知張李氏心中這番計較,只是見她雖然責備舒予卻並沒有阻攔,而一旁的張獵戶雖然沒有發話,卻也不像是反對的樣子,心下明了,頓了頓,笑道:“既是如此,那在下就僭越了。”

張李氏稱呼他一句“先生”,那他為其女起名,倒也說得過去。

“不知,大妞妹子對於自己的名字有什麽想法沒有?”韓彥開口笑問道。

倒沒有一上來就自作主張,謙遜有禮,體貼非常。

舒予悄悄地松了一口氣,笑盈盈地脆聲應道:“我平日裏在山林間玩耍打獵時,擡頭見天上的雲彩一會兒聚攏一會兒分開,飄忽在前,又乍然遠逝的,心裏很是羨慕它們的自由自在,希望自己也能像它們一樣去來隨心,隨意舒展!”

韓彥挑眉,微微詫異。

聽得這番話,他眼前似乎就出現了那般景一般。

細細一琢磨,又頓覺釋然。

眼前的姑娘生長在山野之間,就如那路邊的灌木野草生氣蓬勃,又如那漫野的山花恣意嬌艷,對於此處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描繪出那番雲卷風舒的景致倒也契合。

說到名字,舒予當然最想用回自己本來的名字,所以方才她斟酌又斟酌,思量又思量,盡量用符合身份的淺白的文字描繪出那番景致來,希望韓彥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眼前的姑娘雙拳悄悄握緊,身子前傾,一雙晶亮水潤的杏眼灼灼地看著他,似乎期待,又似乎緊張,就如山雪中一只無辜純摯的小野兔。

不知為何,韓彥突然覺得心頭似被小兔子軟絨絨的細毛拂過,癢得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甚至於有了逗弄她的心思。

雖然不過只是一瞬。

韓彥清咳兩聲,端正了神色,溫和笑道:“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外雲卷雲舒。既如此,那不如就叫,‘舒予’吧!”

如雲卷風舒,行止皆隨我心。

舒予眼睛一亮,連忙鼓掌叫好:“好好好!就叫‘舒予’!多謝先生賜名!”

韓彥卻莫名覺得眼前的姑娘在聽他報出名字的那一瞬間,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好像是心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兒。

大約,是自己眼花了吧。

韓彥搖頭笑嘆。

張李氏和張獵戶卻不解,齊聲問道:“哪個舒?哪個予?”

舒予興沖沖地開口要答,剛一張口,立刻就覺察出不對來。

她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張大妞,怎麽會知道“舒予”到底是哪兩個字?

“不管是哪兩個字,總歸是好聽極了!”舒予連忙遮掩,“嗯,比白英好聽!”

果然,張李氏立刻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一臉贊同地猛點頭:“兩個字呢!”

比“英”字還多了一個。

韓彥哭笑不得,這是個什麽比法?

張獵戶瞪了這失態的娘倆一眼,然後同樣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韓彥詫異,不知道這位“白英”是何方神聖。

然而別人家的事情,他不好也無心打探,只是用手指蘸水,一筆一畫地在地板上邊寫邊解答:“‘舒’者,展也,從容閑雅不受拘束之意;‘予’,己也。希望大妞妹子能如雲卷風舒,行止皆隨己心。”

張李氏和張獵戶聽不甚懂,卻都齊齊擊掌叫好。

聽起來就比什麽“白英”有學問得多了!

舒予自然是拊掌附和,笑成了一朵迎風而綻的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