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3頁)

葉冉沒有惡意,他年歲最長,理所當然是老大哥,願提點著小的,也是想為她好,她懂。

可他的指斥之言無意間勾起了她記憶裏的久遠過往,又偏趕在她正為朋友的生死大事揪心之時,她實在忍不下心中突然躥起的那股委屈邪火。

歲行雲上輩子生於清貧的市井之家,父親因病早逝,母親靠在貧民聚居的街巷擺簡陋小食攤,獨自將她與兄長撫養成人。

那時“希夷歲氏”早已不存於世,一家三口相依為命,既無田產也無宅地,更無宗族蔭庇,小時許多年的日子都過得清苦破落。

幼時所居貧巷有一落魄書生為鄰,因受過她母親贈食之恩,便教授兄妹二人開蒙識字。

奈何她的兄長極有天分,沒到兩年,那書生就再沒什麽可教。

後世的書並不算金貴,但那時母親的小食攤所掙微薄,還要攢錢,以便兄妹二人再大些時進書院正經求學,便拿不出買書余錢。

歲行雲在坊間市井瞎胡亂竄,意外發現花樓與小倌館這兩處竟時常能得些不要錢的書。

因花樓俏姐兒和小倌館的小郎君們時常接待些風雅恩客,為投其所好,三不五時就會買些書“裝點門面”,也會囫圇讀一讀,以便與恩客們更有話說。

但他們中的許多人並無專門書房,已讀過不會再看的書沒處存放,隔段時日便會清理,讓人拿去扔掉或燒了,免得占地方。

歲行雲是個久混坊間的小機靈鬼,沒什麽拉不下臉的,得空就與兄長一道在花樓、小倌館後門溜達,瞧見有人出來燒書、扔書就湊上前去笑嘻嘻說好話討來。

日子久了,城中好些俏姑娘與小郎君都知有這麽對好學愛書的古怪小兄妹,覺得有趣,也有幾分憐憫,便時不時將他們喚進去說話逗個趣兒,請吃些點心瓜果,再將不要的書給他們。

這種情形持續好幾年,直到她的兄長進了官辦書院,年年都因考績優異能得書院獎賞的“膏火銀”,這才不必再去問人討書。

所謂“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在那種地方混久了,區區“馬上風”算什麽?更獵奇的事她都聽過!

但在這些場合裏滾大,原本又出身清貧寒門,其後雖經三年求學及四年軍旅的磨練砥礪,市井氣息還是不可避免地烙進了歲行雲骨子裏。

吵嘴罵仗、打架鬥毆,這種事擼起袖子就能上。與人言談從來葷素不忌,什麽話都敢接。氣急或樂過頭時爆些粗俗口癖,那就更如家常便飯了。

此時此刻,她落寞行在通往西院的路上,前所未有地想念那個此生再回不去的來處。

在那裏,也有人會說她粗魯,也有人會笑她鄙俗,甚至有人會斥她潑皮混不吝,無奈地說些“求你學學好,做個人行不”之類的話。

可她聽了不會難過不會生氣,最多挑釁地“略略略”做怪相,一笑則過。

因為,那時的姑娘與兒郎已甚少被人區別要求,假若有個小子也是這般德性,同樣是要被人說、要被人笑的。

沒誰會特地挑出來講,“姑娘家該如何,所以你如何如就不對”。更不會有誰說,你粗魯鄙俗混不吝,不是個好姑娘。

對就是對,不對就是不對,那些粗魯鄙俗確是壞習氣,但與是男是女沒有關系啊!

歲行雲握拳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心中破口大罵:混蛋大黑臉葉冉!枉我平日尊你一聲大哥!

先前書房裏四個人都知“馬上風”是怎麽回事,憑什麽光指著她一個說。

*****

如今西院訓練吃緊,若有人做錯事也不再以杖責為懲處,改為罰做沖陣方,供練習各種軍陣的同伴們摔打。

歲行雲進西院時,明秀等九人正準備加練一次“回雁破軍陣”,此陣做變陣指揮的“旗語兵”金枝正滿院請求別的夥伴幫忙湊沖陣人數。

沖陣方說穿了只有挨打的份,大家苦練整日下來都很疲憊,加之葉冉又不在,許多人便都做有氣無力狀,苦笑著擺擺手。

歲行雲自去場邊兵器架上取了木制長刀,面無表情地走過來道:“我來。我說錯話了,領罰的。”

“你自己?可葉大哥說過,沖陣方至少需十二人以上,我們才能真正得到磨練。若單你一人沖陣,只怕走不過三招啊。”金枝撓頭,小心翼翼地打量她那身板。

這幾月的訓練下來,歲行雲進展神速是眾人有目共睹的。但她這身骨底子到底還是被嬌氣養大的,再如何進展神速,也不至就變得力大無窮、皮糙肉厚。

“此陣雖是近身肉搏陣,卻絕非‘力大者勝’,否則明秀不會入選。”歲行雲眼眶微微有些發燙,穩了穩喉間突如其來的哽咽,才環視眾人,扯了扯唇角。

“今日給你們瞧瞧,什麽叫一人能當百萬兵。”

這話還真不算托大,成陣九人毫無實戰經驗,對此陣奧妙又尚未吃透,若當真是短兵相接的戰場上,歲行雲就是耗也能將他們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