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舊夢(第4/8頁)

彼時的她,萬萬沒想到,那個賣花的小姑娘最後成了她弟弟的劫數。

兩個弟弟共同的劫數。

當她跟李家的公子李沉相完親回南沿時,謝繽將她請進了密室,告訴她,他想通了,願意把足鑌的配方給她。

她問:“是什麽讓您突然改變了主意?”

謝繽苦澀一笑,將一塊沾血的手帕遞給她:“我得了癆病。大夫說我沒幾年可活了。”

她盯著那塊手帕,不說話。

謝繽又道:“你這次議親歸來,內子在幫你準備嫁妝。我看著那些嫁妝,就忍不住想,柳兒比你大一歲,若她還活著,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我已經找了她十幾年,再找下去,就算能找到,也耽擱了她最好的年紀。我不僅想讓她平安歸來,更希望她此生余年快快樂樂,像尋常人家的姑娘一樣,有家人庇護,有夫君愛憐,有兒女孝順。所以,我用足鑌,買她余生。”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萬一她已經死了呢?”

謝繽的眼神尖利了起來,沉聲道:“那麽,我用足鑌,買如意夫人的命。”

於是她在謝家又待了一年。看著謝繽的病一天天嚴重,看著嫁妝一點點備好,看著婚期一天天臨近。上婚船前夕,謝繽終於把配方告訴了她。

“我只說一遍。”他當即背了一遍,“記住了?”

她默默記下,確定沒有疏漏後,反問道:“為什麽?”

“什麽?”

“為何你從不問我是誰,為什麽想要對付如意夫人?”

“你來到我家,五年了。五年裏我一直在觀察你。”

“你認為我可信任?”

“不。”

她皺眉。

謝繽又道:“但你有一句話說的沒有錯——如果這個世界上有能夠對付如意夫人的人,那個人,是你。不是我。”這五年,他將她的一切都看在眼裏,時常會有一種荒謬之感。在那之前,他不認為世上有那麽聰明的人,學什麽都能學的很好,他認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五行八卦琴棋書畫奇門遁甲經濟兵略的人不可能存在。可她突破了他的認知。她甚至還會武功,當她想在夜晚偷溜出去時,沒有任何家丁追得上她……

這樣的人,是不可能真的為足鑌配方而來。她所圖謀的東西,必定極大,大的常人難以想象。

所以,他決定賭一把。

“記住,我買的是……”

“謝柳的余生。或者,如意夫人的命。”

謝繽一笑,向她伸出手掌,她以為是要跟她擊掌,剛要迎上去,那手掌卻落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什麽樣的人家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孩子呢?既養出了你這樣的孩子,怎麽舍得讓你做這些事?”

她感應著那只手,眼眸沉沉,忽然間,失去了聲音。

十二歲到十七歲。她在謝家頂著他女兒的身份長大。

那是一段跟聖境,甚至跟姬家完全不同的時光。

在姬家時,父親很疼愛她,母親雖然嚴厲,但也對她寄予了厚望,更有弟弟陪伴,任她欺負受她捉弄,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公主,萬千寵愛於一身。

在聖境時,每天都九死一生,所接觸的全是背叛、殺戮、欺詐等人性中最陰暗的一面。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是個禽獸,若非始終有老師在一旁牽引指導,早已迷失和沉淪。

可在謝家,謝繽從不限制她任何事,謝夫人也表現出了正妻對外室的女兒的寬容,雖然疏遠,但並不使壞。至於謝家的其他人雖然背地裏議論她,偶爾玩些小把戲想欺負她,但跟聖境裏的弟子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她最自由的一段時光。

她幾乎忘記了如意門,忘記了如意夫人,盡情地跟老師學習一切她所喜歡、所感興趣的學問。

她知道老師經常回璧國教導阿嬰,便總問他:“我和阿嬰,孰好?”

老師笑道:“你學的比他快。但他學的比你精。”

她只能嘆氣。她性格跳脫,不像阿嬰那般沉得下心去鉆研,所以很多技能於她而言學會就行。比如武功,在聖境的同批弟子中就只能算是中上。

她總是向老師打聽弟弟的消息,老師便問她:“想不想見見?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面。”

“見到後,抱頭哭一痛,然後各回各家麽?”她的神色嚴肅了起來,抿緊唇角,“不,事不成前,我不見。”

她當時想:我得等到塵埃落定,一切結束,再幹幹凈凈地回到阿嬰面前,叉腰告訴他,你知道你姐姐做了多麽了不起的事情麽?你是不是很崇拜我?佩服我?

她想象著那樣的場景,便覺得有了盼頭,有了些許對抗絕望的力量。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她再也沒能見他一面。

她的弟弟姬嬰,死在了如意夫人的陰謀下。

秋姜飛快地奔跑著,夢境回轉,她仿佛還在那輛馬車上,馬車停在了朝夕巷,她不顧一切地打開車門,沖下去,一腳踹開姬府的大門,喊道:“阿嬰——阿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