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水流依然湍急,但已到淺處,許沁不至於被沖走。

宋焰低眉看她一眼便移開眼神,他站在原地喘著氣,人已累到虛脫,脾氣自然差到極點。

可陸續又有失控的車往橋底方向湧過來,宋焰嘴裏飚出一堆臟話,把各家車主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一邊罵一邊上前一輛輛檢查。好在都是空車,裏邊沒人。

宋焰檢查完車輛,又去設置警示標志。許沁看見他手臂上全是血,這才想起他把她從車內救出來時被碎玻璃劃傷。

“你手上有傷。”許沁走向宋焰,與此同時,他身上的對講機響起來,“秋水湖大道發生連環車禍,三位傷者卡在駕駛艙內……”

宋焰轉頭望許沁。她站在暴雨中,蒼白瘦弱,他例行公事般地上下掃視她,確定她沒事,任務完成,轉身就走。

“你知道車裏是我嗎?”許沁在他身後問。

宋焰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話。對講機又開始響動,他頭也不回。

許沁沒再攔他,她看著他大步離開,一轉過路的拐角,再也不見了。

許沁手機進了水,開不了機。但不用開機也能想到醫院會給她打電話,遇到重大災難事件啟動應急預案,不論急診門診,所有輪班醫生都得在崗。

車現在是撈不上來了,所幸醫院不遠,走過去也只要十多分鐘。

許沁趕到醫院時,將近夜裏十二點。

急診大廳裏全是水人。三四個保潔員輪番打掃,抵不過求醫者接連不斷。地板前一秒才幹凈,後一秒就又全是水。

小南匆匆經過,見到許沁,嚇了一跳:“許醫生,你怎麽搞成這幅樣子?掉水裏了?”

“摔了一跤,沒事。我先去清理,過會兒回來。對了,幫我把手機烘一下,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給我吧。”

許沁去醫院浴室沖洗了一道,換上備用的衣服回到急診樓,和同事們一起忙碌起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急診樓內徹夜燈火。

災難降臨的夜晚,在城市路燈昏暗的角落裏,交警、武警、消防員、救援隊、特警、醫護人員……

無數人在這一夜死咬牙關拼盡全力守著這座城,注定無眠。

天快亮的時候,風雨式微。沒有新的傷者再往醫院送來,醫生護士終於迎來喘息的空間。

許沁從急診室門口的走廊經過,幾個醫生護士靠坐在地上睡著了。

走廊裏安安靜靜的,燈光耀白。

許沁悄無聲息地走到清潔間,反復洗了三次手,擡起頭,看見鏡子裏自己眼窩深陷。

她回到辦公室,意識到自己口舌幹燥,十多個小時沒喝水了,便倒了一杯溫水在手裏,捧著杯子站在窗邊。

窗外,細雨淅淅瀝瀝。

天蒙蒙亮,街上一片狼藉。樹倒車歪,紙屑塑料遍地。

清晨四點半,清潔工已經開始撿垃圾打掃城市,救援隊正在雨中移車,搬樹,清除道路障礙。

身著橙色制服的男人們在暮靄中穿梭。

許沁想起了宋焰。

想他憑一己之力將車推出水潭,砸開擋風玻璃,把她從車內救出來。

昨夜無數個救援電話,無數個救援地點,無數個救援人員,偏偏就是他來到這個地點救了她。

許沁喝完一杯水,去了休息室。

再過一個半小時,就輪到她換崗上班了。

昨晚那一撥急診病人多半是車禍、溺水;白天這一撥則集中於因氣候突變而身體不適。

許沁忙得腳不沾地,一崗結束已是下午六點。換班時,她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車還泡在橋洞裏,她給肖亦驍打了個電話,讓他找人幫忙拖車,自己則打了車回家。

路上,司機師傅在聽廣播,收音機裏傳來新聞播報:

“昨夜特大暴雨現已造成全市9個主城區,3個縣大面積受災,造成經濟損失91.1億元……”

“昨兒那場雨可真大誒。到處淹成河,”司機說,“就苦了警察和消防員,可累慘嘍。我今早出門那會兒,瞧見一群消防員,估計是在附近執行任務的,身上全是水兒,濕得透透的,也沒工夫管,一茬茬躺在地上睡覺。衣服上都是泥,什麽樹葉兒啊木渣啊誒呦,都有,有的臉上手上還在流血呢——”

許沁沒說話,不知道司機碰上的是不是宋焰他們。

或許是,或許也不是。

偌大的城市,宋焰他們這樣的人,太多。

正因有這麽一群人,災後重建工作在一日之間完成。到第二天晚上,交通、醫療、商業、生活全部進入正常運轉。

這便是這座北方大都市,如一台快節奏、高速轉動的大機器,短暫地停下,而後又沉默堅定地繼續飛速向前。

那場暴雨後,氣溫降了很多。白天還不覺得,夜裏出門必須得帶外套。

許沁的車報廢了,孟懷瑾給她重新買了一輛。一星期後提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