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算總賬

八月十五一過,就該摘梨了。

本來說好了從此不認大兒子的老太太卻把宋青山給叫回去,幫她摘梨去了。

梨樹嘛,又高又直,非得搭個梯子不可。

圍觀的孩子特多,全都口水流的吧吧的。宋青山是從村隊借來的梯子,搭著架子在上頭摘呢,不一會兒,滿樹的梨就全叫他卸進筐子裏了。

“那邊樹葉子底下還壓著一顆呢,你瞅瞅,再瞅瞅啊。”老太太說。

宋青山撥拉著樹葉子:“媽,沒了,全摘完了。”

“那上面的字兒,還在吧?”老太太突然就說了一句。

宋青山抿了抿唇:“什麽字,樹上能有字兒,媽你也是真新鮮,沒有,什麽都沒有。”

但其實,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苦著宋庭秀仨個字兒呢,大概寫的時候小,隨著梨村越來越大,越來越高,它隨著樹皮形成了一道道的裂紋,除非剝皮,是消不去的。

這幾個字兒,還是當初蘇向晚剛嫁過來的時候,自己寫在上面的。

她那時候是個傻姑娘,認識的字不多,這估計是她所認識的,最復雜的字兒了。

宋青山提著梨笸低頭,就見老太太笑的別有深意:“下來吧,咱回家,吃梨。”

宋青山給圍在旁邊的金貴和宋福一人給了一顆梨,然後大手一抓,抓了至少五六顆梨出來,指著驢蛋撩起自己的衣襟,說:“去,帶回家給你媽吃去。”

老太太心說,兒子是不是傻啊,媳婦兒把弟弟的名字刻在樹上,隨著梨樹都長成個疤了,他還能給她梨吃?

不過,她還是笑著說:“狗蛋,驢蛋,快把梨拿回家去,拿回去給你媽吃。”

當然了,憶苦思甜嘛,老太太扶著兒子的手,還得講點兒當初從小把他養大,有多麽的不容易,以及五八五九六四的年月,她是怎麽帶著全家人熬過來的。

說到動情處,不免要扶著老大哭上幾聲。

當然了,要說老太太不容易,那是真不容易,庭秀和青山倆是雙生,還生在四一年,為啥蘇向晚給吱吱喂血的時候,全村人動容,就她不奇怪,那就是因為,她當年,也是那麽過來的。

宋青山和宋庭秀,就是咂著她的血長大的。

既然老媽憶苦思甜,宋青山也不免要安慰她幾句:“你不要操心別的,只想一點,餓著來,飽著去,兒子一定伺候您到老。”

“就你媳婦那樣子,能伺候我到老?”老太太才不信這個,紅了眼圈兒,她說:“老三媳婦就不說了,三病九災的,老二到現在就因為你媳婦的鬧騰,這十裏八鄉,就沒有一個敢給他說媒的,家裏就你媳婦一個兒媳婦,我都怕我死了,沒人埋棺材哩。”

“媳婦是媳婦,我是我,您是喂血把我和庭秀倆養大的,您病了,兒子給您端湯送藥,您要真的去了,沒人埋,兒子一人背棺到墳上,您就放心吧。”

孝順不在於言語,而在於行動,要說宋青山的孝順,老太太那是知道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並不是說孝順的兒子就能得父母的寵愛,事實上父母的愛和過意不去,是兩種東西,所以,老太太就還得多說一句:“你們兄弟好不算好,要拉著老三一起好,才叫全家都好,明白不?”

時時,她是忘不掉她過意不去的,相對較弱的三兒子的。

狗蛋人狠話不多,心眼當然也沒驢蛋的多,揣起梨就跑。但驢蛋的心眼兒卻要賊的多,棍子一豎,他提前竄到老房,就躲老太太的堂屋裏,那張供著領袖像的八仙桌底下了。

你想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孩子總得偷聽偷聽,奶奶跟爸爸倆聊天聊的這麽眼熱,會不會到最後,再壞上媽媽一水呢,對吧。

果不其然,一會兒,宋青山和老太太倆就進來了,進來之後呢,看著四處無人,奶奶就哭開了。

無外乎那點事兒,什麽蘇向晚用浪琴表換宋庭秀在部隊上的地址啦,什麽她要不是懷著孕公社不讓她走,她早就走啦之類的。

驢蛋越聽越氣啊,還想聽聽爸爸要說啥呢,沒想到奶奶居然直接就來了一句:“這樣吧,青山,你倆離婚吧,你帶著仨孩子回來,讓向晚另找去,她那個婦女你收拾不住,媽啊,慢慢兒的打訪,保準給你找個好的,成嗎,咱就說從此實話,三條腿的驢不好找,兩條腿的個,心裏只裝你的女人還不好找嗎?”

驢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心說,這個爹要是敢答應,自己就跳出去,敲他一棍子,然後再轉身,走人。

“媽,老二要轉業的事兒,你知道不?”宋青山卻是問了這麽一句。

老太太一臉茫然:“我不知道啊,老二在部隊上呆的好好兒的,為啥也要轉業?”

宋青山說:“現在各個單位都在關閉,人員全在下放,部隊上更是大清洗,大換血,稍微品德方面有點瑕疵,或者說風紀不正的人,全部都得退伍。你給庭秀寫的,告向晚的信啊,估計是給領導看到了,所以,部隊現在要讓他轉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