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學時的路秾秾處在叛逆階段,不願和舅舅一家一起生活,借口離學校近,堅持要在春城世紀的房子裏獨居。

舅媽戴芝苓沒辦法,只好請了兩個人照顧她,都是年紀四十上下的阿姨,負責給她做飯、搞衛生、料理起居瑣事。

一住就是幾年。

高二前的暑假,她獨居的別墅後面,搬來一戶姓霍的人家。

路秾秾第一次聽見霍家的事,是家裏幫傭的兩個阿姨閑談,說這家姓霍的條件明明很好,卻對讀高中的兒子不怎麽樣。家裏大人和十六歲的男孩前後腳出門,車經過小區門口,碰見了像沒看見,徑直開過他身邊,也不說停下載他一程。

有時大人外出不在,按鐘做事的幫傭下班,那男孩就被關在家門口,等到半夜人回來了才進得去。

初時路秾秾沒往心裏去,阿姨們感嘆那家做的不該,直說孩子可憐,她只當閑話聽的。

世上這麽多人,哪個容易?

第一次真正見到霍觀起,是在一個太陽灼熱刺眼的下午。哎呀偷偷從大門跑出去,路秾秾穿著涼拖,出門去找。

繞了兩圈,在小區裏離家不遠的亭子旁找見。

彼時霍觀起坐在亭外墻邊蔭蔽下的石凳上,穿一身藍白色休閑裝,那雙眼睛幽深漆黑,瞳孔裏藏著化不開的濃郁,冷冷粹粹,空氣中晃蕩的熱氣到他面前仿佛也會自行繞開。

他清瘦的腳踝露在外,白色的鞋洗得一塵不染,如同第一眼給人的印象。

哎呀守在他身邊,左右繞來繞去,尾巴高豎,沖他搖晃不停。

被熱情的金毛打擾,他微低下頭,撫摸它的腦袋,有那麽一瞬冷意變淡,甚至讓人覺得有幾分柔軟。

他隨手放在一旁的書本被風一吹,書頁嘩啦啦亂了。

路秾秾看了兩眼,很快回神。她一直不是什麽脾氣很好的人,率性而為,隨心所欲,更別提叛逆的年紀,被人形容驕橫任性也毫不在意。

當下,她沉聲喊:“哎呀——”

趴在對方腳邊搖尾巴的哎呀朝她看來,霍觀起也看過來。

少年面容沉靜,他有很長很長卷翹的睫毛,和骨節分明勻稱的手指。看向她的眼神,無波無瀾。

路秾秾微擡下巴,皺眉把不動的哎呀喊回來:“快過來,亂跑什麽?”

哎呀站起身,邁開步伐,一搖一擺回到她身邊。

她蹲下,摸它的腦袋,不太高興地說:“別看見人就湊上去好不好,你怎麽這麽隨便,誰都給摸?下回再這樣扣你口糧!”

話裏意有所指,她略帶不滿,瞥了霍觀起一眼。

霍觀起仿佛沒聽到她不客氣的話,不作回應,平靜地拿起書繼續看。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一個暑假,路秾秾像這般在小區裏碰見他好幾次。幾乎都是在那個亭子旁靠墻的石凳上。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傍晚。

哎呀對他有種著了魔般的熱情,每回她牽著哎呀出去散步遛彎,只要遇見他,哎呀就想往上沖。如果不是繩子牽著,分分鐘就要撲到他面前。

她不得不費勁拉住。而哎呀被繩子限制了行動,便一個勁地沖他搖尾巴。

霍觀起沒有和她說過話,除去第一次,也沒有再摸過哎呀。偶爾遇見,看兩眼,只看狗不看她,權當她不存在。

每回哎呀想去他面前,回了家,路秾秾就減它當天的零食,一本正經地蹲下指著它警告:“你往他那撲,就沒零食吃,記住!”

哎呀懵懵懂懂,看著零食流口水,可下一回遇見,照樣興沖沖朝他直奔。

再有接觸是路秾秾接到路華凝電話的那天。不到五分鐘的通話,壞了她所有心情。她煩悶待不住,出門玩了一天。

回家已是晚上,快十點半,經過亭子時,發現霍觀起又坐在他的老位子上。

捧著盒桂花糕吃到一半的路秾秾被嚇了一跳,腳步停下,朝路燈下的人看了又看。

安靜間,腦子裏突然想起阿姨們說的話。說他家裏大人不在,幫傭的阿姨下班也不在的時候,他回得晚就會被關在外面。

路秾秾覺得奇怪,主動開口:“喂,你幹嘛不回家?沒帶鑰匙啊?”

坐在凳上的霍觀起緩緩擡眼,沒回答。

路秾秾走近一步,皺眉道:“跟你說話呢!”

他還是不答,下一秒,站起身走了。

路秾秾甚少被人這樣一點面子都不給地晾著,暗道這個人脾氣古怪生硬,莫名其妙。她抓起一塊桂花糕,對著空凳子恨恨咬一口,邁開大步回家。

就不應該跟他講話。他回不回家,待在哪,關她什麽事?

心裏腹誹過,很快把這件事以及這個人拋到腦後。

直到暑假結束前,某天路秾秾上閣樓去找舊物。別墅房間多,但她最喜歡頂上的閣樓,特意弄成儲藏私人物品的地方。

阿姨們知道這是她的“私密空間”,除了每個禮拜打掃一次衛生的時候,平時從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