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行平行平行

姜艾從夢裏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真實與夢境難以分辨。

從床上晃晃悠悠站起來, 姜艾拉開窗簾, 刺眼的日光從窗外照進來。

看了放在床頭桌的手機,現在是早晨十點半。果然如姜爸爸所說,姜艾一覺睡到天昏地暗。

夢中的情緒還留存於身體,姜艾有一種說不出的懶散, 在自己床上坐了一會兒。

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外面一片安靜,廚房留著小米粥,殘存著一點點的溫度。

姜艾沒有加熱,從架子上拿了一個小碗給自己盛粥。

米粥表面有一層冷掉的糊糊,幾乎成為固體,姜艾撇開最上層,從中間探了勺子, 兩大勺剛剛好一碗。

雖然姜爸爸不在,姜艾還是把碗端著到兩人吃飯的飯桌上, 坐上自己平時坐著的座位。

姜艾張了口,冷掉的粥也是能夠咽下去的。

姜爸爸去哪裏, 或者說每年的他這個時候都消失去哪裏,他從來都不說,姜艾卻第一年就猜到了。

並不是姜艾有多聰明,只是明天就是弟弟的忌日, 為了避開媽媽,爸爸會提前一天去掃墓。

姜錄掃墓的時候從來不帶姜艾,就像他在弟弟去世的時候會捂住姜艾的眼睛, 就像姜艾埋怨時鐘的吵鬧時會捂住她的耳朵,姜錄一直在守護著姜艾的“安全感”。

兒子的死亡對姜錄來說已經是太過殘酷的事情,他試圖把姜艾從這個家庭的悲傷中隔離出來。

弟弟的葬禮是在老家的農村,保留著很多城市裏淡化的習俗。

姜艾回憶起來只能拼湊出破碎的片段。

悲哀的,刺破耳膜的嗩呐哀樂,包著白頭巾的親人們,以及用來向去世的人下跪的棉花芯軟墊。

姜艾參與葬禮的環節只有兩件,對著黑白照片磕頭和看著那些人擡著棺材離開。

那是一個小孩子才有的棺材,小小的,成年人輕易能夠擡走的。

棺材被人擡走的時候一大群親戚跟著離開,姜爸爸拍了姜艾的肩膀,告訴姜艾,“你留在這裏。”

姜艾便留在這裏。

她遠遠地看到媽媽跨出大門,腰間別了一個紅色的手絹,那是埋了人後為了防止死去的靈魂不認得回家的路,而用來引魂的手絹。

按照當地風俗這個手絹是不應該由直系親屬來拿的,害怕靈魂悲傷的情感太深,危害到家人,姜媽媽攥了這個手絹一直都不放開。

她偏要當這個引路人。

所有人都離去,整個空蕩蕩的院子裏只剩姜艾。

夏日的蟬鳴撕裂天空一樣不停歇地鳴叫。

姜艾扭頭看到暗紅木桌上的黑白照片,那是一張小學入學時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男生是個單眼皮的圓臉小男生,他面對鏡頭總是愛笑,是那種能夠看到牙根的笑容,被老師訓斥兩句後才勉強拍了這張算是嚴肅的照片。

旁邊的白紙黑字有老師傅用毛筆寫了他的名字:姜茁。

桌子腳下是人們磕頭時用的軟墊。

軟墊用的時間長了,有磨損的痕跡,不過原本就是奶奶用小孩子舊衣服邊角料做成的墊子。

姜艾和姜茁曾經在上面踩過黑黑的腳印,奶奶非常心疼地洗幹凈,“這是百納布,是有福氣的墊子,你們踩在上面福氣都逃走啦。”

姜茁嘿嘿笑,一側臉上有酒窩,“沒事,我和姐姐都踩了,公平。她幸運我也幸運,她倒黴,我跟著倒黴,誰也不吃虧。”

現在這個墊子被扔在地上,被人踩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姜艾爸爸覺得女兒是需要守護的,脆弱的存在。

姜艾媽媽覺得女兒是木訥的,缺少共鳴的遲鈍。

只有姜艾知道在那個夏天,在煩悶的熱浪中,她把沾滿塵土的軟墊拍打幹凈,放在木桌旁邊的小板凳上。

而後,有一只異色眼瞳的白貓從隔壁樹木延伸過來的樹枝那裏探了頭,與姜艾對上視線。

只是匆匆一眼,白貓趕時間一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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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艾一整天的興致都不太高。

姜大艾找她視頻聊天,和她講最近哪個外賣真的不錯,建議她可以試試。

姜艾應了幾聲,思維卻有些短路,看著姜大艾嘻嘻哈哈的模樣,姜艾鬼使神差地開口,“姜茁呢?”

姜大艾原本還在講外賣中的那個醬汁有多麽好吃,在姜艾開口後就楞在那裏。

為什麽今天的你也是點外賣呢?

為什麽今天的你的表情在明朗之中也如此動搖呢?

如果我們的世界是一面鏡子,那麽痛苦是否也是雙面?

如果我在小心翼翼遮掩著碎片,那麽你的世界是否也有著被撕裂的傷口?

不僅僅是姜艾,姜大艾也在盯著對方的面容。

視頻中的少女有著比雙胞胎更為一致的長相。

清晰地看到對方眼中的試探。

“在我的世界,”姜艾開口,“他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