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清茶淡酒

芳娘一手執著繪了美人戲蝶的紈扇,一手撩起層層輕紗鋪就的簾子,婷婷裊裊地走進來,一開口就是柔而媚的聲音——這倒不是她有意,而是她的本音就是如此,不是勾引勝似勾引:“揀桃,外頭有個祝公子找你。”

說著,她用紈扇掩了紅唇,微微笑了起來,對左茶輕輕地眨了眨眼:“長得可是極為俊朗呢。”

祝公子?

或許一開始她還抱著些不真切的幻想,可現在再聽到姓,左茶的內心已經沒有絲毫的波瀾了。

天底下姓祝的人多如牛毛,何況她都不知被轉賣了幾手,便是祝家真的有人找,也難尋到這偏遠荒涼之地來。

她隨意地應了聲,攏了攏蓬松的鬢發,自榻上起身。襟口還有些歪,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膚,她也渾不在意。

於是在樓下等候著的祝述言,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左茶。

鬢發蓬松微亂,幾乎要綴不住那朵大紅的嬌艷絹花,宛若雨打過枝頭,惹得花兒幾欲跌落。往日裏一雙圓潤無辜的杏眼似睜非睜,眼眸裏像是隔了層薄霧,迷迷蒙蒙的看不分明,仿佛午睡乍醒一般的迷離朦朧。而那衣裳的襟口偏斜滑落些許,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以及隱沒在鬢發間、顏色已經漸漸淡下去的些許紅痕。這樣的打扮,反倒無端端生出一股子海棠春睡似的慵懶隨意來。

即使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看到這樣的左茶之後,祝述言心裏還是驀地一驚。

隨後是更深層的疼痛席卷而來。

變成這副模樣,他的茶茶……該是受了多少苦?

見到他的時候,左茶眼裏似乎飛快地滑過了一絲詫異,隨後又很好地為面上有些漫不經心的冷淡神色所取代,她微微福身:“祝公子。”

是了,就是這副神態,引得泉州無數公子為她折腰,指名道姓地說今夜要揀桃伺候。

可就是這樣的神態,落在祝述言眼中,卻全然不見半點癡迷,只有滿腔的心疼和愧疚:“茶……”

左茶神色一冷,這回是真的冷下去了,不是面上的偽裝。她再度福了個身,冷淡地看了祝述言一眼:“公子,奴家名喚,揀、桃。”

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和口中的苦澀,眉眼清俊冷淡的少年難得地露出一點悲傷之色來,微微點頭:“好……揀桃。”

他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遞給一旁的老鴇:“兩千兩……夠不夠包她一日?”

“夠夠夠,自然是夠的。”老鴇接過銀票,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忙請著祝述言上去:“來來來,祝公子請。”

雖說左茶如今可以算得上是軟香閣的頭牌了,但畢竟軟香閣地處偏遠,兩千兩,已經算是高出老鴇原本定的價格區間了。

左茶無奈地帶著他上了樓進了房間,一進房間就懶懶散散沒骨頭似的倒在了榻上,半躺著問他:“說吧,有什麽事?”

黑衣少年抿了抿唇,神色有幾分小心翼翼:“茶……揀桃,我想娶你。”

“娶我?”仿佛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左茶的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娶一個‘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青樓女子?祝公子,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家裏人難道會同意?”

“都沒瘋。”少年在軟榻邊半蹲下身子,仰頭望著她,神色認真又執拗,“我想娶你,茶茶。”

左茶冷冷一笑,一句嘲諷的話剛到嘴邊,卻被他接下來的話語給堵了回去:“那日我本想出來,但是被父母關於府中,禁止出門。後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我就去顧家尋了顧簪雲,打聽到了你的下落,於是就找到了泉州。”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左茶卻發現他身上風塵仆仆,似乎連衣服都還沒來得及換,柔軟的唇也已經幹裂出血。

她抿了抿唇,心裏忽然有一點異樣的感受。

像是淺淺的、輕輕的心疼,不深,不多,卻像藤蔓一樣攀巖,牢牢攥住她整個心臟,叫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如果真的如他所說……那自己豈不是錯怪了他?可……一個青樓女子,他能接受嗎?祝家能接受嗎?

而祝述言的下一句話就仿佛驚雷一般在她耳邊炸響:“我已經和家裏人斷絕了關系。”

“斷絕關系?”她驚詫地盯著少年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你認真的?”

“嗯。”面容冷淡的少年忽然微微笑起來,俊朗的眉眼逐漸軟和,像是冰雪消融,天光乍破,“茶茶,我喜歡你。”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妻子了。我的妻子,只會是你,只能是你。”

他想起幼年時左家夫人帶著小小的左茶上門參加宴會,母親牽著他的手,走到那個粉雕玉琢眉眼靈秀的小姑娘面前,微微俯身對他說:“述言,這個就是你未來的妻子了,你以後可要保護好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