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婚(一)

婚期很快就定了下來,八月十六迎親,隨後經由水路前往京城拜堂成禮。畢竟不論再怎麽趕,若是想要把這婚禮辦得漂漂亮亮,那起碼也得要三個月的時間。

在大婚之前的籌備事宜可謂冗雜,顧簪雲每日去請安的時候都發覺融寒院裏進進出出的人變得越來越多,這種緊張忙碌又帶點期待的氣氛讓她也不由自主地彎起了唇角,越發期待起九月初三的到來。

不過雖然顧家大房的下人和顧大夫人忙成了一團,作為大婚主角之一的顧簪雲卻是清閑得有些不大正常。及笄之後書院自是不必去了,管家這事兒她也早就做得熟練,花不了多少時間。掐指粗粗一算,每日除去管家刺繡,竟有大半天是閑著的。

閑著也是閑著,她便尋了兩塊壽山石,一刀一刀地雕刻起來。

這兩枚章子她刻得仔細,足足刻了兩個多月,期間還包括哪一處走筆不夠流暢而作廢重刻這樣的,實在是用心。等這章子刻完,已是八月初,估摸著日子,蕭昱溶已經要到了。

顧簪雲放下手中的印章,安靜地透過妝台前的窗戶望向院門的的位置。

桃林依舊茂密,只是不少葉子都已變作黃色,一陣微風吹來,就打著旋兒飄飄曳曳地落下。是了,八月份,已經是初秋時節了。

當年蕭昱溶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八月。

那日她因打翻了飯粥汙了衣裳,一路走得飛快,越走情緒越低落懊悔,一想到要被罰,神色就更冷了。匆匆忙忙地跨進融寒院的院門,卻被一抹鵝黃晃了眼睛。

滿屋子素雅的艾綠月白,長衣廣袖裏,一身鵝黃騎裝的少年側對著門站著,束腰箭袖,金冠馬尾,通身都是少年人的張揚恣意。

顧簪雲顧著請罪,快步走過了他身邊,甚至來不及分神去看他——雖然她很想看看這人究竟長什麽模樣,方才在門口驚鴻一瞥,只見到了高挺的鼻梁和流暢精致的下頜線。

然而在跪下去的那一刻,她腦子裏忽然閃過了那少年長長的睫羽和盛滿了似笑非笑又漫不經心的情緒的一雙眼睛。

清矜貴氣,很漂亮。

可是……奇怪,她方才有去注意他的眼睛嗎?

再後來,少年翻上墻頭,自此漸行漸近。

顧簪雲把手撐在梳妝台上,注視著那一排排桃樹,目光滑過院門前原本種著一株香樟的地方,杏眼裏忽然浮現了一點笑意。

蕭昱溶曾靠在院墻上,也曾靠在那株香樟樹上。只是這會兒那香樟都已經被砍了,請最好的木匠打成了箱子。

江州規矩,大戶人家生了女兒,便要在院子裏植一株香樟,樹下埋一壇女兒紅。待女兒出嫁,就把女兒紅隨著嫁妝送到夫家,洞房次日品嘗,再用香樟樹打成兩個大箱子,放進絲綢,取“兩廂廝守”之意。

不知道蕭昱溶知不知道這個規矩,知不知道,他倚著等她的香樟樹下,是她的女兒紅呢?

顧簪雲笑得眉眼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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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蕭昱溶抵達江州。因為先前點春不知道從哪裏聽了個說法,說未婚夫妻在成婚前幾日不得見面,不然婚姻會不順遂。就這麽一句沒頭沒腦也沒出處的話兒,竟真的把蕭昱溶給拴在別院裏了。即使是相思難抑,一向不把規矩放在眼裏的蕭世子竟然也只敢老老實實地遞書信——當然,還是有值得安慰的地方的,比如現在遞書信只要一天就有來回。

盼望著盼望著,總算到了八月十六,天暖風微,是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絞面梳妝,綰發更衣,顧大夫人握著她的手,已經哭成了淚人:“雲姐兒……我的雲姐兒……”叫顧簪雲聽得也幾欲落淚。

眾人好不容易勸住了,顧大夫人這才想起方才她叫人煮的東西,一面去隔間打水凈面,一面吩咐人把東西端上來。

是一碗芝麻湯圓,玲瓏可愛的白團子浸在帶點微微的白色的水裏,一口咬破外面軟糯的湯圓皮,又甜又香的芝麻和著甜甜的糖汁就流了出來。這一碗湯圓,是家人對出嫁女兒最美好的祝願——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用了湯圓,補了口脂,蓋上蓋頭,顧大夫人先行去正院,顧簪雲則同妹妹們說話。只是前頭的姐姐們陸陸續續地都嫁了,余下的十姑娘和十一姑娘她又都不大熟悉,草草說了幾句,便蓋上蓋頭,由全福夫人引著往正院去了。

正院裏,老太爺、老夫人,以及顧大老爺夫婦都已經端坐在那兒了。顧簪雲被全福夫人引著進了屋子,一一上前與長輩辭別。

走上前去的時候,顧簪雲朝屋子的一個方向微微偏了一下頭。

她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溫柔的,帶笑的。即使看不見,她也很清楚,這是蕭昱溶。

視線突然一片黑暗的緊張感忽然就消失了,顧簪雲竟覺得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