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風箏

一枝零星點綴著透著鮮嫩的綠的新芽兒探進窗子,枝葉後還藏著一只正在枝上蹦噠得歡快的雀兒,棕褐色的羽毛,黑漆漆圓滾滾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仲春時節帶了點些微的暖意又不至於讓人覺著熱的陽光隨著日頭的一點點偏斜,慢慢地披到了顧簪雲身上。在為她鍍上一層溫柔的光芒的同時,也照得桌上的宣紙白得有點兒刺眼。顧簪雲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看看女先生正在指導顧八姑娘的字,無暇關注她這兒,便悄悄擡手掩口,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那日的夜談叫顧簪雲事後回想起來,還常常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的膽子怎麽就那樣大?

而且……還數度和蕭昱溶……摟摟抱抱。

只要一想到這個,一回憶起少年身上幹凈清冽的味道,顧簪雲就又是羞又是窘的,連著好幾日都躲著蕭昱溶。倒讓蕭昱溶郁悶了好幾日。

說好的一直陪著他呢?

所幸不久之後便是除夕,連著熱鬧了十幾天,待到上元節後他們便重新回了書院上課。這麽一長串日子打發下來,日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顧簪雲到底還是恢復了正常。

不過大約是因之前冬日漫長,歇了太久,而冬天燃著火盆的室內又暖意融融,繞是顧簪雲有一定的自制力,也難免放松了些許。這會兒回來上課,再加上春困作祟,人便困了起來。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再次強打起精神,繼續落筆謄抄《放鶴亭記》:“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待她寫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今日上午的課業剛剛好結束。

顧簪雲收拾了東西走出屋子,一擡眼就看到了倚樹而立的少年。

休整了這麽十幾日,蕭昱溶的訝然悲傷似乎也在漸漸淡去——最起碼在她面前是這樣的。陽光下,少年矜傲的面容和唇邊一點張揚的笑意似乎還同從前一般,別無二致。一身鵝黃衣衫,明麗張揚得逼人。

但顧簪雲其實還是能察覺到這些日子以來蕭昱溶對查出真相的渴望——畢竟,他如今掌握的也還只是一些長輩們的只言片語罷了。他該信誰?他該認清誰的真正面貌?當年舊事,上一輩的恩怨究竟如何,這於他而言還都是未知。

顧簪雲對這一切選擇了無視。蕭昱溶既然在她面前表現出這樣一副與從前並沒有什麽不同的樣子,可見是不想讓她憂心。若她這會兒還上去問,打破了他苦心樹立起來的形象,這種有些自以為是的“為他好”未免殘忍。

所以顧簪雲什麽也沒說,她提著裝著筆墨紙硯的小竹籃平平常常地走到了蕭昱溶身側,微微擡起頭看著他笑:“我近日新得了幾只風箏,是五弟弟給我送來的。明日休假,我們叫上七姐姐和六弟弟一道去園子裏放風箏好不好?”

如今回了顧府,倒是又要拉這兩人出來做擋箭牌了。蕭昱溶聞言,有點兒想笑。

他笑吟吟地點點頭:“嗯,好。”

顧簪雲看著他,那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裏漸漸多了一點更深的東西,不再像從前一樣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了。

可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顧簪雲微微笑起來。

這雙眼裏,依舊倒映著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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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很快就到來了。春日百花爭奇鬥艷,新嫩的芽兒剛剛自枝條上發出。在這樣明媚的春光裏,自然是要穿得活潑一些的。

鵝黃上襦用銀線繡出精致的朵朵杏花,或是含苞待放,或是半開還羞,艾綠的下裳繡的自然是春日裏最得大家喜歡的蝴蝶紋樣,卻不似尋常的百蝶紋那樣鮮艷熱鬧,反倒是別出心裁地只繡了零散的數只蝴蝶綴在裙角,既合了春日景,也不至於過於活潑鬧騰,又顯現出仿佛蝶繞美人裾一般的意境,恰到好處的活潑精巧之中又帶了幾分風雅。

裙裳上身,顧簪雲也不由得多欣賞了片刻,微微彎了眉眼:“這裙子做得好,是外頭的手藝還是針線房的?賞她。”

杜若又替她理了理裙擺,一面笑道:“是咱們院子裏的針線房呢。”又轉頭去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賞針線房的李繡娘。”

至於怎麽賞、該賞多少,這些人心裏都有數,也無需顧簪雲和杜衡再多費唇舌。

香囊玉佩一一佩好,顧簪雲便帶著杜衡和一個抱著裝了風箏的紅酸枝木刻祥雲紋匣子的丫鬟去了逸園。逸園風景好,園子也大,沒有什麽過高的建築,這會兒拿來用作放風箏的場地倒是剛剛好。

蕭昱溶和顧六少爺已經在一處涼亭那兒候著了。見到顧簪雲過來,忙沖她招了招手:“這兒!”

顧簪雲加快了步子走過去,剛剛順了氣沖他們一笑,顧七姑娘也到了。

這下人算是齊了,顧簪雲便示意那個抱著匣子的丫鬟把匣子放到涼亭的石桌上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