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田螺公子

滿堂寂靜,隨後是如潮水一般湧來的誇贊之聲,諸如“英雄出少年”“宣國公教子有方”這樣的,數不勝數。

顧清桓坐在靠前一些的位置,將蕭昱溶方才那一場颯爽英氣的劍舞看得清楚。這會兒他緩緩舉起面前的茶盞,掩去了唇邊似微笑又似嘆息的一點弧度。

顧簪雲聽得歡喜,比自己被人稱贊還要開心,一雙盈盈妙目望著蕭昱溶,同蕭昱溶相視而笑。但顧清桓聽到這句句稱贊後,卻不由自主地勾出了一個有點諷刺的笑容。他想了想,卻沒說什麽,只是安安靜靜地放下了茶盞。

上首的顧老夫人見了,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輕輕嘆了口氣。

宴席散去,待到夜色漸深,賓客便紛紛告辭,顧府也漸漸安靜下來。顧老太爺去前頭書房歇著了,熱鬧了一天的松鶴堂也回歸了往日的寧靜。

顧老夫人不愛點燈,大大的屋子裏便只有三兩只蠟燭,將整個屋子照得晦暗不明,昏暗卻又帶了一點暖色的燭光將屋內陳設的影子投映在墻上。窗戶似乎是沒關緊,一點風從窗縫裏漏進來,吹動了燭火,也讓墻上的影子隨著這一點風輕輕搖曳擺動,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魅。

內室傳來輕輕的低語。

“桓兒還是放不下啊……也是,我早該想到的。”顧老夫人跪在佛像前,身形一動不動,低聲喃喃著,“……是我害了他……早知道,當初便不逼他去考什麽科舉。一個閑散名士,我們顧家也不是供不起,何苦叫他不僅考了科舉還遭了這份罪呢?如今他這副模樣,我真是……是我害了他啊……”

顧老夫人身後安安靜靜地跪著一個老嬤嬤,整個人都融進了昏暗的光線裏,像是不存在一般,聽到顧老夫人的喃喃,也沒應聲。

顧老夫人也不在意——她也不需要有人應聲,她跪得端端正正的,無比虔誠地俯下身子,對著身前含笑俯瞰眾生疾苦的佛祖深深拜倒:“若有什麽……不若收了我這老婆子去吧。五十年錦衣玉食琴書風雅,我也活夠了,只是別再叫桓兒受苦……”

燭火搖曳,整個顧府都早已沉沉睡去。松鶴堂裏一點低語,除去老夫人身後的周嬤嬤,還有誰能聽見呢?

即便是老夫人誠懇拜下去的佛祖,也不知是否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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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大壽之後,老夫人忽然病了。請了大夫來看,只說大概是前些日子過於勞累損耗了心力,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又不好,讓好生調養照料著。

顧簪雲身為小輩,自然是要去侍疾的。每日下午下了學後去一個時辰,與顧七姑娘、顧八姑娘一道服侍老夫人,這才能回眠霞居。

暮色四合,遙遙看去,顧府有幾處屋子已經點上了燈,在昏黃暗淡的天色裏浮起了星星點點的明亮。只是眼前的松鶴堂除了門前掛著指路的那盞燈,還是沒有什麽別的光線。這兒又掩映在大片大片高大的古木裏頭,光線便越發昏暗起來。

守門的小丫鬟遠遠望見一行五六個人來了,似乎是來侍疾的姑娘們,卻不敢肯定。她努力睜大了眼,等她們又走得近了這才確定了,一面對她們福了福身一面掀起簾子,口中喚道:“七姑娘、八姑娘、九姑娘來了。”

周嬤嬤將手中的托盤放下,轉過身來對她們行了禮,剛要重新拿起托盤,八姑娘就接了過去,領著原本跟在周嬤嬤身後的一眾小丫鬟進了屋子,服侍老夫人用晚膳。

七姑娘迎上去,笑盈盈地先勸了周嬤嬤不必著急,好好歇歇:“嬤嬤不用這麽惶恐,我們姐妹本就是來侍疾的。您這會兒剛好也歇歇,不然若是您也倒下了,祖母身邊可就沒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兒了。”說著,她又試了試一旁茶壺的溫度,柳葉眉稍稍皺起,沖一旁縮在角落裏的丫鬟們叱道:“怎麽回事兒?連碗熱茶都沒有,祖母若是渴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麽辦!”

立時便有伶俐的小丫鬟忙不叠地上前,捧了茶壺:“七姑娘莫生氣,是我們憊懶了,您別氣壞了身子。我們這就換、這就換。”說著,一溜煙走了出去,雖說顧忌著姿態不敢跑起來,可那步子邁的,快得和小跑也沒什麽區別了。

七姑娘又掃視了一圈屋子:“點燈。點燈的話祖母不大適應,她那屋就不點,但是她看不見的地方還不能點上?這黑燈瞎火的,是要一個兩個都撞在一起嗎?”話音剛落,兩個忙著點燈的便撞在了一塊兒。

顧簪雲正在茶房裏煎藥,清苦的藥香從眼前黑乎乎的罐子裏不斷冒出來。她一面用蒲扇扇火,一面掏出帕子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忽然瞧見一個小廝跑進來,對茶房的丫鬟求道:“好姐姐,給我點火吧!堂屋的火折子不知哪裏去了,七姑娘正發火呢!說我們一個兩個的仗著老夫人脾氣好就都憊懶了,要我說她……”小丫鬟把火折子遞到他手裏,又猛推了他一把,朝顧簪雲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廝一驚,趕忙笑了笑:“九、九姑娘安好!小的先回去點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