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老先生從妻子的話裏聽出了蹊蹺。

“我的妻子是產科護士,所以她說的話,讓我聯想到了一種可能。”

“她曾經交易過嬰兒。”

老先生為了探究過往,跑了很多地方,用了很多人脈,終於問清了事故中死亡的夫妻是誰。

“我向人詢問這對夫妻是否有過孩子。可這對夫妻工作不穩定,接觸的人也流動性大,沒多少人清楚他們的情況。最後,我從他們前一任房東這裏得知,他們有一個女兒,自稱是‘領養’的。”

瑞貝卡微微張口,半響無言。

“請您繼續……”她的聲音非常嘶啞。

“我找了很多朋友,打聽他們的事情,結果還真聯系上一個認識他們幾十年的老工友。”

“老工友說,這對夫妻生活貧困,工作勞苦,文化程度也不高,不可能通過正常領養程序□□。他們自稱‘領養’的那個小女孩是黑發的,多半是棄兒,被這對夫妻撿來養的。”

老先生說到這裏,停頓一下,看向瑞貝卡。

瑞貝卡大口喘著氣,轉瞬就開始流淚,她不自覺地抓緊了身邊的卡蘭。卡蘭手腕生疼,默默看著她,心裏湧起奇妙的想法。

瑞貝卡哽咽道:“是黑發的……黑發的女孩?大概20歲的年紀?”

老先生默默點頭。

他又繼續說:“我回去之後,撬開了妻子藏在床下的箱子。她有寫日記的習慣。二十年前那個本子上,她寫下了整件事的經過。”

那時候,她是個破舊診所裏的小護士,經常接待些意外懷孕的女人,幫助她們解決問題。

她剛剛和老先生結婚,兩人準備生孩子,但家裏窮困潦倒,看不見任何未來。

這時候,一對夫妻找到她。

他們提出,給她一筆錢,讓她從流產的女人這裏偷孩子。

“這筆錢數額不大,但正好是我妻子急用的,所以她……鋌而走險,偷了孩子給那對夫妻,然後告訴失去孩子的孕婦,孩子是因為先天性心臟病夭折了。”

老先生說到這裏,瑞貝卡已經泣不成聲。

她滿臉通紅,眼裏布滿血絲,好像眨眼之間老了十歲。她剛才還在跟卡蘭說,無差別襲擊不可取,現在卻恨不得撞死這對夫妻的人是她自己。

是這對夫妻夥同護士,從她這裏奪走了孩子。

他們讓她整整二十年沉浸在失去戀人,失去女兒的痛苦之中,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樂趣與喜悲,眼裏只剩下治愈先天性心臟病這麽一個孤零零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壓榨著自己的生命與時間,一刻不敢停步。

她有心理障礙,不敢再生孩子,這使包容她的費曼同樣喪失了為人父的權力。

那對夫妻和護士毀了她的一生。

他們把她置於煉獄的烈火之中,讓她日日夜夜做著關於痛失愛女的噩夢。

現在他們要麽死了,要麽傻了。

瑞貝卡的怒火和怨念全部無處宣泄,只能這樣溢出來變成淚水。

在她朦朧的視線中,卡蘭臉上覆著鋼鐵般強大的面具。

她一言不發。

“我來這裏,是為了贖罪。”

老先生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緩緩朝瑞貝卡跪下。

瑞貝卡沒有扶起他。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她放聲大哭,悲慟絕望。

現在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她已經去了養奴場,被調-教成沒有人智的奴隸。瑞貝卡實在難以想象她承受的磨難。

從死別,到生離。

一切痛苦都是他們給予的。

“你們走吧。”瑞貝卡在慟哭之中突然爆發,“走吧!讓我一個人呆著!走!”

她朝地上扔了一個鋒利的叉子。

老先生和卡蘭被她拍打著推出門外。

鐵門沉重地合上。

裏面豐盛美味的午飯,香甜的果汁氣息,溫暖幹燥的風,都一齊消失在門後了。

老先生有些沉痛,他理理被抓亂的衣服,想跟卡蘭說聲“失禮了”,卻看見她背靠著鐵門,終於崩潰似的坐下,面上淚痕沖刷。

“你……”

老先生迷茫地看著她。

剛才毫無波動的卡蘭,仿佛突然產生了完美的共情,將瑞貝卡的傷痛分毫不差地接收到了自己身上。她坐在門邊,完全失控崩潰,捂著臉掩去聲聲哀泣。

她的父母並非“領養”了她。

而是買通護士,從瑞貝卡這裏偷走了她。

她聽瑞貝卡說過這麽多次“早夭的女兒”的故事,卻從來沒有想過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

現在想來,她設計的爆炸案錯殺養父母更像是一出荒誕戲劇。愛,恨,死亡,離別,所有豐富動人的情感都像毫無意義的水流般沖刷過她的身體,冰涼到麻木。

那個老護士說的沒錯。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因緣果報。

“你……”老先生伸出手,想扶卡蘭起來,她卻把他甩開,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