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 成真的夢(第2/3頁)

前日裏,黑家那位有名的石頭夫人哭倒在了大街上,那個她原打算一輩子鬥到底的相公,倒在了長河岸上,再也沒法子給她氣生。一夜之間,她的兩鬢便染上了霜花,眉頭那深深的怨氣也跟著消失無蹤,只是眼睛裏再無生氣,每每有人去瞧她,她總重復著“何苦呢,又不是仇人。”聽說這是她家那口子離家前跟她說得最後一句話。

小七也去瞧了,回來後老是夢見李楚,不是渾身帶血,就是斷手斷腳,總之就是各種慘狀,嚇得她晚上都不敢閉眼,熬得眼底一團青黑。

紅拂覺著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各種想法子給她安神,最後發現白日裏讓她多跟恒哥兒在一處,累著了,她才能安心睡下。

五月初十,前方終於傳來一則消息,說是李家老太爺蒞臨前線,與大宛口守將黑駿山一同執掌中軍帳。

小蒼河一時間鴉雀,大夥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秦川老大都來了,這是預備著最後一戰呢。

這日晚間,不知什麽原因,小七特別放松,不到亥時就歪在床頭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的自己走在一條白玉鋪就的小道上,道兩旁密密實實開著一大片紅千層,她覺得好看,上手想采一朵下來,這時一個漂亮的小童在她跟前出現,告訴她這花不能采,采了他爹就回不來了,於是她縮回了手,那小童也不見了,一轉頭,李楚正笑盈盈的站在不遠處,對她說,他馬上就回來了。

她相信他的話,盡管是夢裏的,打從這晚之後,她再也沒有失眠。

五月十六一大早,主宅那邊過來人請小七過去,說大太太回來了,想把一家子女眷聚到一塊吃頓飯。

小七收拾一下身上,選了件半舊的布衫,一根鳳尾木簪,帶了兩盒子糯米糕,並一籃子菜瓜,與兩位老姨奶奶和梅趙二人來到主宅的下榻處。

主宅住在一圈由竹籬笆圍起來的土房子裏,因為屋裏空間小,飯桌便設在了院子裏的菜畦旁,說是飯桌,其實就是臨時用長條杌子拼湊起來的台子,四周放了一圈馬紮,沒辦法,家裏能用的桌子、門板都給大軍搭橋去了,只好將就些。

小七她們到時,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碗盤不再是先前那些細瓷印花的,都換了藍邊粗瓷的,據說是大太太的吩咐,眼下是戰時,沒得那麽多講究。

小七先領著女眷去大太太處問了安,順便看了看她腿上的傷勢。

最高興的要數恒哥兒,跟大房三房的幾個小子住一塊二十多天了,早熟識了,見了面就跟在他們後頭滿院子追逐打鬧,玩得不亦樂乎。

大太太最後一個從屋裏出來,坐到桌前,先是滿臉慈愛地望了望院子裏玩耍的孫子孫女們,幾個當娘的本想把一群孩子叫回來,大太太沒讓,說是讓他們玩去。

“今日把你們叫過來,主要為了兩件事,一則是為了犒勞,這些日子你們不畏辛勞,在前頭奔波忙碌,穩定了軍心,也安撫了民心,讓外頭看到了咱們家與邊境將士共存亡的決心。二則是出於我的私心,我嫁入李家三十七載,未敢有一日閑散隨心,唯獨今日,終於可以一醉方休。”示意梁媼給自己倒酒。

眾女屏住呼吸盯著大太太的神色,試圖從她眉眼間找出蛛絲馬跡,想知道這到底是斷腸酒,還是慶功酒。

滿滿一大碗酒倒完,黑氏拄著傷腿,緩緩站起身,端起碗來,碗邊一傾,酒液似飛瀑般流下,黑氏用她那綿沉和緩的聲線道,“這一碗,敬我秦川所有抗敵的勇士們!”

眾女紛紛起身,看著那酒液紛紛揚揚濺開,均是默不作聲。

一碗敬完,梁媼抱著陶甕再上前倒過一碗,“這一碗,敬我秦川軍所有女眷。”

黑氏看著念三碗,雙眸氤氳。

眾女心下一沉,有膽小的已經抹起了眼淚。

黑氏什麽也沒說,咕咚咚飲盡碗中酒,眼淚是笑著出來的。

梁媼上前為女主人解釋,“各位奶奶,娘子們,大宛口守住了!”

小七倏地捂住嘴,想笑,眼睛卻酸脹的難受,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哭哭笑笑的,一桌子人跟傻子似的,引得一幫皮孩子圍著撫掌取笑。

黑氏卻單手捂著雙眼,癱坐到馬紮上,這場戰爭沒有帶走她的丈夫和孩子,卻帶走了她唯一的弟弟,她是該高興呢,還是難過呢?

一片歡笑聲中,梁媼將黑氏扶到後院,黑氏趴在一株老桑樹上,放聲大哭。

“祖母,你肚子疼麽?”樊姨娘生的雲哥兒正領著恒哥兒在菜畦裏捉蟲子玩,聽到哭聲,兩人步步拉拉來到老桑樹下。

恒哥兒小雲哥兒一歲,說話還有點費勁,只能學堂哥一樣蹲在黑氏跟前,重復他的話尾,“肚肚疼?”

黑氏緩緩收住眼淚,看了看身前兩個奶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