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情難酬

身旁之人聽見秦槐遠聲音幹澀的問出這一句,再望著父女對視的畫面,女眷們眼淚再度流了下來。

孫氏更是將臉埋進雙掌之中抽噎的不能自已,愧悔的恨不能挖個洞將自己埋了。

秦宜寧卻是眨了眨眼,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兩頰的梨渦很是討喜:“我啊,自然是能吃的時候盡量吃,能睡的時候盡量睡,不知不覺也就活下來了。”

“不知不覺?”

“是啊,我對自己也沒別的要求,就是有吃就吃,有睡就睡,當日子落到這種簡單的地步,倒也沒什麽煩惱了,山裏生活,雖什麽都要自己動手,卻也落的輕松自在。”

秦槐遠望著秦宜寧那雙晶亮的眼眸,只覺得自己像是置身於被陽光曬的溫暖清透湖水中。那種一塵不染的堅定,是他這種浸淫官場和塵世中已經不再純粹的人所不能及的。

而全家人的心裏卻掀起驚濤駭浪。

他們這些人,一直過著錦衣玉食、嬌婢侈童的富貴日子,哪裏受過一丁點罪?

正因為日子過的太安逸了,才越發的貪婪。會因為姐妹比自己多得了一個漂亮的簪子而妒忌;會因為廚房擡食盒的早晚而安想自己地位高低……

如此復雜的心思,從前覺得這是大戶人家該有的,可如今想來,卻是如此的可笑。

她們自詡千金之體,卻是一個個溫室裏的植物,稍微遇上一點風雨就活不下去了。

可秦宜寧呢?她也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可她就像是過早挪出溫室的一株名花,在暴風驟雨裏竟然深深的在滿是堅硬石塊的地上紮了根,還開出了傲人的花朵,那般艷麗,又那般堅韌。

她的身上蘊含著一種力量,無懼無畏,堅毅淡然,讓所有人的內心都為之一振。

忽然之間,她們感到自己的恐懼也太過了頭。

大不了就去種地,也比當日秦宜寧過的日子要好的多了,他們好歹還能一家人在一起,又有什麽可怕?

這是第一次,秦家人在危難面前重新正視了自己的生活。

也是第一次這般清楚的對秦宜寧感到佩服和喜愛,不再摻雜其他任何因素,只因為她這個人。

秦槐遠的心情與家人一樣,糾結的眉頭慢慢舒緩,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將對這個孩子滿心的愧疚藏在心裏,大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為父明白了。”

那種慈愛讓堂姐妹們看著都覺羨慕,因為大多數的閨閣女子與父親的關系都停留在日常請安之上,很少有秦宜寧與秦槐遠這般的,那畫面叫人看著心裏都覺得溫暖。

秦宜寧見秦槐遠的目光漸漸平和,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笑道:“父親一早就明白的,只是您又不是鐵打的,哪裏會沒有自己的情緒?”

秦宜寧站起身來,回頭就見一家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便的不同,立即不自在起來,臉上發熱的往秦槐遠的身後站了站,惹得秦槐遠禁不住笑。

而她那窘迫的樣子,叫家裏瞧著也都笑起來。

廳內的氛圍便松緩了下來,不再似方才那般沉悶。

秦槐遠看著家人的神色,在看看站在身旁的秦宜寧,禁不住再度微笑。他的女兒這般優秀,讓他覺得欣慰、驕傲,更多的是疼惜。

“今日說的多了一些。為的是讓咱們一家子人都看清發現實,也能做自己的定位,不至於在外行差踏錯了。”秦槐遠站起身,又是平日穩重儒雅的模樣,笑道:“大家各自散了吧,早些歇著。”

“是。”

眾人都站起了身,給老太君行了禮,二房和三房就都各自去了。

秦槐遠與孫氏扶老太君回了臥房,老太君還處在方才的驚恐和感動之中,又廢了一陣功夫安撫了一番,秦槐遠才帶著孫氏和秦宜寧離開。

秦槐遠在左,秦宜寧扶著孫氏在右,行走之時,孫氏的肩頭總能碰到秦槐遠的手臂。

夏天的衣裳料子薄,秦槐遠和孫氏都能感覺到彼此手臂上的溫度,二人對視了一眼,都禁不住一笑。

秦槐遠笑容還如往昔,儒雅又溫和,孫氏看的臉上一熱,臉上笑容越發擴大,顯得她哭腫的眼睛都笑眯的看不見了。

秦宜寧見父母如此,便悄然松開了扶著孫氏的手臂,緩緩放慢了腳步,帶著婢女往碩人齋去了。

秦槐遠則與孫氏並肩走在回興寧園的路上,孫氏一疊聲的問秦槐遠在牢裏的情況,問他可曾受傷,可曾被用刑,一天能吃上幾頓之類的話題。

秦槐遠不想引得孫氏無謂的擔心,便都笑著含糊過去,他說話很講究技巧,每每讓孫氏抓不住重點,只感到欣慰,將自己問了什麽,秦槐遠回答了什麽都忽略過去,就只主意的得到秦槐遠的笑容和溫和的語氣。

二人剛到興寧園門前,卻見門口一個身著洋紅色褙子的嬌柔身影正站在院門前的宮燈下,一頭油黑的長發梳了牡丹頭,高髻後頭珍珠流蘇在搖曳著柔和的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