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鎮遠侯魏德遠的書房,奢華得不成樣子,描金畫漆的博古架上,有一小半物件都是舶來品。
光潔的大理石地面鋪著古樸雅致的波斯國地毯,桌椅書架乃是一整套紅木打造,桌案正中擺了一壺酒,旁邊的角落裏立著半人高的水銀鏡,門外透進的光正巧打在上頭,反折出一片白芒。
蘇杳杳的視線隨之望去,落到了墻上稍顯突兀之處。
光團正對著一幅傲雪紅梅圖,旁邊還有另外三幅,畫的正是頗受文人墨客推崇的四君子,但沒有半點傲幽澹逸之氣,反倒是筆觸粗糙,墨彩隨意。
四幅畫留白處分別提了夏、春、秋、冬幾個大字。
“這畫不怎麽樣,字寫得還挺醜。”蘇杳杳打量著道:“魏德遠如此奢靡之人,為什麽要刻意把畫掛在這呢?”
“這是魏傑十二歲那年送給他的壽禮。”
蘇杳杳回頭,發尾在背後劃出一道弧度,眼前是已經悄無聲息靠過來的沈恪。
“你怎麽知道?”
沈恪指了指博古架角落的位置,提醒她:“先去看屍體。”
蘇杳杳走了兩步,好不容易才散去的惡臭味又濃了起來,直沖腦門。她想了想,獨惡心不如眾惡心,於是又折轉回去。
“沈恪。”
沈恪沒有應聲,支著手臂望向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蘇杳杳半蹲下身子,擡起頭將雙手撐在下巴上,眸中宛有盈盈水光:“你陪我一起去,我害怕。”
“害怕?”沈恪眼睛都沒擡一下,顯然是不信。
蘇杳杳又湊近了點,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好歹人家也是女孩子嘛,自然會怕的啊。”
“好好說話。”沈恪蹙眉。
“陪不陪!”
她身上那股蜜桃般的甜香味傳來,似有若無自心底蔓延,而後充斥整個胸腔。沈恪長睫微垂,喉嚨上下滑動,閉眼斂去眼底湧動的幽暗復雜之色,聲音低且沉。
“誰允許你直呼本王姓名的?”
“那你是想換個親密點的?”蘇杳杳只當是聽不懂,起身繞到他背後,不待他說話就推著輪椅往屍體那裏走,“九爺?綏之?恪恪?你想讓我喚哪個,我便喚哪個。”
“……”沈恪任由她推著往前,終究沒有開口阻止,只是漫不經心說了句:“蘇小姐,你我二人還未熟識到這種地步吧。”
“沒有嗎?”蘇杳杳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與往日截然不同,帶著寫莫名的酸澀感:“平生一顧,相思所依,別後不復歸,天長路遠離魂斷。關山重,滄海隔,轉眼猶萬年。”
蹩腳又別扭,卻聽得沈恪有些頭暈。
他闔了闔眼,水銀鏡反出的光像是在房間內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不太清周圍。腦中碎片似的紅與黑在交織,伴隨著一句又一句她呢喃著他名字的聲音。
“沈恪……沈恪……”
那個滿是火光的夢境,被黑暗的畫面拉扯至扭曲。恍惚間沈恪看到了夜色下奔騰的江水撞向暗礁,掀起巨浪、身後蒼烏連綿的崇山下,有影影綽綽奔來的黑影。
耳旁是呼嘯而過的箭矢,巨浪轟鳴著打過頭頂,將他卷了進去,冰涼入骨的江水擠走稀薄的空氣。
死亡離得太近。渾渾噩噩間,他張嘴,似乎在喊:“俏俏。”
“嗯。”蘇杳杳下意識回應的聲音將沈恪驚醒:“我那詞做的好吧?”
“好。”嵌進掌心的指尖默默松開,沈恪低下頭,看著掌心裏幾道滲著血絲的傷口,從窒息中得到了救贖。
“你剛剛叫我什麽?”蘇杳杳驚喜地問。
“你到底是誰?”沈恪轉開話題,沒有陰郁的殺氣,只是喟嘆疑惑。
“你又要來!”蘇杳杳將他推到魏德遠身邊,那裏是臭味的來源:“這次再掐我脖子,我會打你哦!”
沈恪卻沒有多余的反應,擺了擺手示意她開始檢查魏德遠的屍首。
蘇杳杳有些莫名地瞧了他一眼,打量半晌後,撩袍蹲了下去。
墻角瓷白的花盆中有幾株墨蘭似乎被臭氣熏暈了,耷垂著花瓣,向地上指去。
博古架下躺著的魏德遠只穿了身白色的裏衣,布料極好泛著流光。四肢僵硬著擺出一個扭曲的姿態,面上癲狂的笑意越發顯得顏色青紫泛灰,額發雙鬢被汗水打濕,雙目渙散大睜,似有些死不瞑目。
身上沒有血跡,唯有脖子上五個指印在死後呈現出淡淡的屍瘢,褲子上除了暈出一大灘明顯的黃漬外,還有嘔吐過後的痕跡。
離得近了,蘇杳杳忍不住捂著鼻子打了一個幹嘔,心裏卻直泛嘀咕,怪道這麽臭呢,可吞金會造成大小便失禁嗎?
“周大人!”沈恪開口喚了聲。
“唉,來了。”周翊飛快跑進門,拱了拱手:“殿下有何吩咐?”
“查清死因。”
周翊立馬喚來隨行衙役將魏德遠的屍首搬了出去,準備解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