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兄弟幾個既然敢來,就不怕你第五大隊。解放了又如何,欠糧還糧天經地義。田大丘,你自己和你爹說,別再讓咱兄弟幾個動手,到時候就不是卸條胳膊的事了。”先前說話的寸頭又開口了,還甩了甩健壯的臂膀,握了握拳頭,發出威脅人的噼裏啪啦骨節聲。

田大丘嚇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隱瞞,轉身給田老頭兩口子磕了個響頭哭道:“爹,娘,兒子不孝!兒子一大把年紀了,每天看著爹娘孩子餓得呱呱叫,實在憋不住了,這才去鎮上借了胡老大的糧食!胡老大明明跟我說好寬限到秋收的,沒想到他居然出爾反爾。爹,您別給他們糧食,咱家最後那五斤玉米面是給你們二老和孩子吃的啊!讓兒子跟他們走,大不了一死!兒子走後,你們就讓秀芹改嫁吧,別在咱家受苦了!”

徐寶注意到,寸頭旁邊的男青年,臉上的冷笑變成了譏笑。他身後有個濃眉大眼的漢子表情很不耐煩,幾次想出聲打斷田大丘說廢話,但那個男青年沒表態,他動了動嘴,到底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而田大丘的老娘和媳婦聽到他那番話,都上前抱住他,哭得那個肝腸寸斷喲。

田老頭心頭一沉,狠狠盯著男青年道:“錢和糧我們還不上,你們要打要殺,沖著我這把老骨頭來。”

“那可不行。”男青年嘴角微勾,臉上的譏諷之意深濃,聲音低沉飄緲,“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兒子借了我們胡老大的糧食,他還不上,就得由他拿命償還。你這把老骨頭,一只腳都踏進黃土包裏,要你何用?”

田老頭臉色鐵青,想說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口。

旁邊的田婆子擡起頭,眼淚婆娑的看田老頭一眼,她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已結婚成家。

四個兒子都住在一起沒分家,家裏的錢財工分都是她管著。她就跟村裏大部分當婆婆的婦人一樣,一切都以節約為主,能省則省,能摳則摳,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分錢用,一份糧食能吃上一天!

老三田大丘的媳婦兒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她嫌棄老三媳婦生不出兒子來,平時對她們娘幾個十分刻薄,吃穿不飽是常事兒,有點好吃好喝的都先緊著家裏幾個大孫子。

老三家的三個閨女便餓得黃皮寡瘦,經常頭暈目眩,四處找野果野菜吃。

可這年代大家都餓,但凡有點吃的,都會想盡辦法搞來吃,那些個野果子也不是那麽好找的。

去年秋天,老三家的大閨女兒大妮兒,為給兩個妹妹找野果兒,跑去大隊背後山一處懸崖峭壁,想摘那裏的酸棗子,沒想到從山上滾了下去。

好在懸崖草木眾多,大妮兒只掉下去十米,就被一顆松樹枝給掛著,老三兩口子趕緊用草繩把她弄了上來。

待確定大妮兒只是驚嚇過度,有些擦傷,沒有其他問題後,兩口子後怕得哭的撕心裂肺。老三便自作主張的跑去鎮上借糧食。

當時說好的是秋收後就還糧食,可去年的收成並不好,上繳了公糧後,大隊裏的米糧,僅僅供隊上的人在大食堂吃,根本沒辦法用工分換大斤數糧拿走。

田大丘借債的利息也就越滾越大,從最開始借得十斤玉米面,十斤富強粉,變成現在的五十斤玉米面,五十斤富強粉。

一個吃公家飯的工人們,每個月才兩斤精細糧食指標,且不一定吃得上。他們農村社員是沒有任何糧食指標的,地裏有啥就吃啥,要還近一百斤的精細糧食,無疑要他們的命啊!

胡老大派人催了幾次債,他們實在還不上,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田婆子手裏其實是有錢的,解放前田家地裏藏了好幾塊銀子,如果拿到黑當鋪去兌,湊個四五十塊錢兒不是問題。

問題是現在那群二流子要一斤糧食還十塊錢,一百斤糧食就是一千塊錢!如此天文數字,就算把他們全家人都賣了,也湊不上那個數啊!

可攤上這麽大的事兒,田婆子也不能不管兒子的死活,只能眼淚婆娑的向那男青年磕頭求饒:“小哥行行好,給我兒寬限一段時間,我保證讓我兒如數還糧!”

男青年也不發話,任由田婆子狠磕了幾個響頭,只把頭磕得頭破血流,這才揮了揮手臂,吩咐道:“把人帶走,什麽時候交錢,我們什麽時候放人,超過三天,就每天卸掉一根指頭。想讓你兒子活命,自己掂量著辦。”

他身後的五個大漢得令,上前去架田大丘,田婆子和潭秀芹哭嚎一片,想去拉人,被那寸頭一人一腳狠狠踹開,而後一行人揚長而去。

他們走後,田婆子婆媳倆哭了半天,田老頭聽得心煩,不耐煩道:“哭什麽哭!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不是你當初苛待老四,他至於去借糧食鬧到今日這個地步?事到如今哭有用嗎,有時間在這裏哭,還不如趕緊想辦法籌錢買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