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火光

瑩白的月光,將男人的身影拽的很長。

春熙堂的內室的燭火雖然暗了,但懸廊上燈火卻依舊亮了,他緩緩走進去,裏邊兒一片靜謐,床頭銀鉤落下,帷幔已經垂地,她呼吸平穩,顯然是睡著了。

陸宴用眼睛丈量著沈甄的背影,不禁捫心自問:就這麽大個人,十六歲的姑娘,就真值得自己上輩子,這輩子,都栽她身上?

想到這,他莫名感到牙根癢癢,連喝兩杯涼水,都壓不下去心頭的火。

冷靜下來後,他便一一回想起自個兒近來的舉動,不論是用扶曼身上的香試探她,還是今日用言語試探她,其實都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也不該是他做的事。

男人的眉頭凝起,臉色比外面的夜色,要沉重的多。

話說陸宴這脾氣,其實也賴不得他。他自小養尊處優慣了,過的一直是要天上的月亮,別人都不敢給他摘星星的日子。若不是走科舉入仕這一條路讓他吃了些苦頭,還不知他會是怎樣的秉性。

說起來,沈家這位三姑娘,大概是頭一個讓他無法招架的。

別說無法招架,陸宴甚至覺得自己惹不起她。

其實一個小姑娘,他能有甚弄不明白的?京兆府獄裏那些窮兇極惡之徒見了他都不敢起歪心思,他若真想收拾沈甄,也不是做不到。

威逼利誘他樣樣都會,只要狠下心,他亦能叫沈甄乖順地如同籠中的鳥兒。

然而他做不到。

況且真給她弄哭,到頭來遭罪的還是他自己。反觀她呢?擦擦眼淚,她還是早睡早起身體健壯的那個。

枉他還一直認為自己有運籌帷幄的本事,對沈甄的這份特殊,也不過是因為他這心疾罷了。結果呢?上輩子他沒這病,他的結果也沒好到哪去……

二十七歲離世,她另嫁他人,真真是極好。

陸宴行至床邊,解開腰封,退下華服,略重起躺在她身邊,連翻兩次身。

沈甄自打成了他的外室,便練就了聞弦知雅意的本事,他稍一皺眉,她便知道,這人的古怪脾氣又上來了。

她心下一動,轉過身子,忙將自己的被褥挪到了他的身上,柔聲道:“大人,夜裏涼。”

這五個字,也不知道是有一股什麽魔力。好似天邊仙泉裏的一股暖流,直接灌入了他的心口,滋潤了他的心肺。

他面色不改,低低地“嗯”了一聲。

也許是因為方才吹了風,陸宴喉嚨微癢,便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兩聲。

沈甄聞聲而起,趿鞋下地,忙到了一杯水給他端來,“大人可是累病了?”

在沈甄眼裏,陸宴的脾氣雖然不忍直視,但他的“業務能力”,她還是認可的。他忙起來的時候,時常覺來不及睡,飯來不及吃,她一度認為他的身子也許是鐵打的。

陸宴坐起身子,接過來,喝了兩口,沉聲道:“倒是給你吵醒了。”

聽聽這冷肅的語氣,誰能想到,裏邊兒還裝著別扭呢?

沈甄確實也沒聽出來。對於睡覺這個事,她還真是一臉的無所謂。畢竟她大多時候都是在春熙堂內不出門,閑來無事,下午還能補眠。

想到這,沈甄不由真心實意道:“我無妨的,還是大人的身體比較重要。”

陸宴低頭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裏面好像有星光映在湖水上。然而越是清澈,越是讓他有一種在唱獨角戲的滋味。好似喜跟怒,都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有氣無力的地捏了一下她的臉,嘆氣道:“睡吧。”

二人一同躺下,齊齊入睡,他將手習慣性地放在了她的腰上。

——

時間如同白駒過隙,很快,便到了上元節。

揚州過上元節的氣勢雖不能媲美長安,但至少萬家燈火的盛景還是瞧的見的,自南門起,到萬歲橋終,會掛滿祈福的燃燈。

二十四橋的裝扮則更為華麗,橋與橋之間用粗麻繩連接好,上面掛起了各色的旗幟和彩帶,有胭脂色、絳紫色,黛藍色、翠綠色、秋香色,每個彩帶旁邊,還會配個同色的燈籠。

一同亮起,無比震撼,好似真的來到了九重天上。

今日趙沖在家中設宴,特意請了陸宴和扶曼前去。

他們上了兩輛馬車,劉嬤嬤四處張望,低聲問扶曼:“娘子,今兒怎麽不見楊管家呢?”楊管家,說的便是楊宗。

扶曼撇嘴道:“嬤嬤還不知道老爺嗎?想必他是放心不下秦姨娘吧。”

見此,劉嬤嬤笑一聲,安慰扶曼道:“娘子也別生悶氣,我瞧著,老爺現在心裏是有你的,不然除夕時也不會賞那麽些東西給你。”

真是話音一落,扶曼就紅了眼,“嬤嬤不提除夕還好,一提除夕,我便又想到爺帶著秦姨娘偷偷出門的事了。”

劉嬤嬤連著“哎呀”了兩聲,忙道:“除夕陪那位,這上元節不是來陪娘子了嗎?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