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殮

太子大殮於崇安陵,百官隨行。月亮還未完全落下,數十位太監提著燈籠為百官指路。明晃晃的燈籠在雪地上投下一片光亮,卻反而顯得這個世界更暗了。

城樓上皇上沉默地看著喪儀隊伍從城門走出。一夜之間,皇帝蕭賾的鬢發中的斑白更加明顯了。雖然還是那張沉穩的龍顏,但眼角的皺紋中,威嚴蕩然無存,只有尋常老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

太子薨逝突然,崇安陵也修建得倉促,夾石道上還有散落的石塊來不及清理。崇安陵以神道石獸鎮守東西南北四方。陵前高築祭壇,墓碑刻著卷雲紋。太子的梓宮停放在祭壇後的地宮裏。

九名僧人在祭壇兩旁誦經,林間鴉雀四下驚起。空中飄落的霜雪,落在百官的肩頭,不一會兒,祭壇下竟似矗立了數百個雪人一樣。

何婧英長長的睫毛上也落了雪。何婧英低著頭,看著陽光落在雪地上的影子。卯時已過,還是沒有霍成君的半點消息。

蕭芙林碰了碰何婧英,何婧英才回過神來。

祭台上太子舍人王融已經念到了:“光徒靡而欲沈,山荒涼而歲晚。城闕緬而何期,平原忽而超遠……”

今日大殮,王宮大臣,皇室親眷全都到了崇安陵。

“情有望而弗追,顧如疑於而將返,嗚呼哀哉!”王融念畢,兩行淚適時地落下,流經脖頸,被陽光一照,竟是悲痛欲絕的神情。

百官無不被王融的情緒感染。高聲齊呼:“嗚呼哀哉!”

何婧英趕緊收回思緒,同眾人一齊行大禮。

蕭芙林低聲道:“你今日一直走神,想什麽呢?前幾日餓傻了?”

何婧英趕緊搖搖頭。

蕭芙林又低聲說道:“你在牢裏可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

何婧英眉間一蹙,看向蕭芙林。蕭芙林接著說道:“你被關進刑部大牢的事情,我母妃知曉後第一時間就去求了父皇。原本你也是有品級的,又只是疑罪,我母妃便想去為你討一個囚禁王府的旨意,也比關在大牢好。可是原本父皇都同意了,命朱壽去刑部問了幾句,便再也不提此事了。母妃要提,父皇也將話引開,很是奇怪。”

如此說來,皇上定然是知道她曾被關在蕭子響對面了。也許連她與蕭子響說過話都是知道的。

何婧英心中微涼,蕭子響的死並沒能讓皇上對她放松警惕。毋庸置疑這份疑心會轉嫁到蕭昭業身上,也不知道太子的死,會不會讓皇上對蕭昭業多一些憐惜。

何婧英始終沒法確定,現在是不是應該讓蕭昭業回來,但似乎她並沒有更多的選擇。

何婧英望向前方立於人前的蕭練的脊背。那挺拔的背影,已是有了七分蕭昭業的姿態。短短半年時間,他從一個成日調笑嬉鬧,沒有半點正經的痞子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親王。他身上還有蕭昭業沒有的少年氣與熱血。

何婧英親眼見證了蕭練的成長,現在卻又因為楊瑉之的出現,要將他送走。這整件事情如此荒唐,唯一委屈的卻是原本與這個世界都不相幹的蕭練。他來,或去,沒有人問過他的意願。

楊瑉之說,他在下重生咒的時候,出了差錯。這個重生咒,原本是用在何婧英與楊瑉之自己身上的。但是沒想到,楊瑉之竟然在那場大火裏活了下來,而蕭昭業卻陰差陽錯的死在了那場大火裏。楊瑉之無法重生,這個咒語便將蕭練從那個遙遠的時空牽引了過來。

蕭練是楊瑉之的轉世。僅僅是因為這個簡單的原因,他便被卷入這樣一個陰謀詭譎,暗流湧動的世界。

楊瑉之也因為這樣的一個錯誤被懲罰。他被投入寂默道,存於三界一片無魂之地,在六道輪回之外,在一片無晝無夜的荒漠中不停地走。唯有日蝕之時,可以往來於人間。即便如此,楊瑉之也不能稱之為“活”,只不過是一具不生不死的孱弱身軀,除非身首異處,他將永遠飽受錐心之痛。

在這場重生的詛咒中,何婧英、蕭昭業、蕭練、楊瑉之四人,沒有一個人是受益人。即便是何婧英。

何婧英深深地看著蕭練的背影。這個人,她注定要虧欠,不是嗎?

蕭練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何婧英那張充滿著困惑,焦慮與哀傷的臉上。他笑了,一如既往地揚起了一邊嘴角,一雙玩世不恭的眼眸裏,卻是比之艷陽更加坦蕩奪目的光彩。於他,這人生就似遊戲,他無懼於生死,不困於來去,卻又腳踏實地的活著,即便這片土地不屬於他。

祭壇上,一場繁雜冗長的葬禮,到了最後一幕。無數的牛羊被拖到祭壇上來,祭壇前方已經挖好了一個丈余深的坑,牛羊被一個一個地趕進坑裏。那些牛羊仿佛意識到了自己面臨的是死亡,不停地掙紮,落進坑裏的牛羊,不停地用四蹄刨著坑壁,想從坑裏爬出來。可是坑壁陡峭,四周又有人不斷地將土鏟進洞中,沒有一只能從這坑裏爬出來。很快,洞中的土就沒過了牛羊的半身,只剩下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