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成臯(下)

我等皆是一驚, 隨即到高處去觀望。

果然,收縮到成臯關前的兵馬先前已經列陣齊整, 當下卻亂了起來。

遠遠望去, 關城的大門已經打開,護城河的吊橋也放了下去,源源不斷有兵卒從城內湧出。觀其行進,並非井然有序,卻似逃難一般爭先恐後, 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朝沛王兵陣的背後沖去。

這確實是大變之兆,呂稷大喜,即刻令人朝曹麟和薛尚所率的後軍發令,變陣應對。

“莫非是元初?”桓瓖吃驚道。

我知道這般情形, 唯有公子破關可解釋,心中早已激動澎湃。不等他們再說話,我翻身上馬, 朝陣前而去。

戰場瞬息萬變,眼見那成臯關中的潰兵湧出,要往自處奔逃, 這邊也拉長陣線, 如口袋一般將關前封堵。先前的攻城械具,當下成了防禦的拒馬, 被推到陣前。曹麟和薛尚各領兵馬, 在中間與兩翼布局, 將成臯關前死死堵住。

沒多久,只見一彪兵馬從成臯關中殺出,如虎入羊群,突入敵陣,而後兵分幾路,將敵軍切割。

那關中逃出來的殘兵與沛王麾下的攪在一起,軍心大亂,無論沛王的令旗如何變換,陣列皆潰不成形,全然指揮不靈,任憑宰割。

見得這般時機,這邊亦鼓聲大作。陣中令旗變換,明光道和東平國將陣線推進,未幾,與驚惶四散的潰兵撞在一處,廝殺起來。

我著急地張望著,一邊在那些兵馬中尋找公子的身影,一邊向桓瓖道:“你望見了麽?元初在何處?”

桓瓖沒有說話,未幾,忽而睜大眼睛望著不遠處:“那是何人?寧壽縣主麽?”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彪兵馬打著豫章國的旗號,領兵之人身形纖細,顯然是個女子,待看清那頭盔下的面容,果然正是寧壽縣主。

我亦吃了一驚,正待再細看,人群湧動,我的目光忽而在一面寫著桓字的大纛上定住。

那大纛下,一個熟悉的身影身披甲胄,一馬當先。

公子騎著他的青雲驄,率著大軍一路砍殺。太陽從濃雲的縫隙中露出臉來,他的白袍和鎧甲在塵霧中氤氳生輝。

我急忙朝他奔去,但四面八方都被人群阻隔,時不時還須提防砍過來的刀槍。我只得一邊應付著,一邊眼睜睜地望著他領兵朝另一邊跑去,無論我怎麽喊他也聽不到。

鼻子倏而一酸,長久以來的思念和擔憂一下化作淚水,從眼眶裏湧了出來。

傻瓜。

我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好氣又好笑。

早在當年的遮胡關大戰之後,我就認真地跟他說過,就算非要親自上陣,也須得在周圍帶著幾十貼身護衛,萬不可忘乎所以沖鋒在前。

他總說知道了,到頭來還是這般逞能。

幸好當下,這戰場上已無公子的敵手。

兩軍人多勢眾,夾擊之下,已經全然稱不上對陣。敵軍腹背受敵,早已無心戀戰,一觸即潰,或奔逃或投降,頃刻瓦解。戰場的形勢很快明朗。濮陽王在成臯關中戰死,沛王在陣前投降,只有汝南王喬裝改扮成軍士,被親隨護送著,往豫州逃去了。

戰鼓齊鳴,已經有軍士在歡呼。

待得四周終於沒有了阻礙的人,我策馬奔入戰場,四處尋找公子的大纛。

“霓生!”忽然,我似乎聽到了公子的聲音,心中一喜,正當回頭,突然見一人朝我撲了過來。

我猝不及防,被那人摜著,從馬背上滾落下去。

心頭一個激靈,我本能地弓起身,意圖借力將那人墊在身下。無奈還是稍遲了一步,落地時,我雖不曾被他壓住,但身體還是重重摔在地上,一陣疼痛。

那人氣力頗大,手裏拿著刀便要捅下來,我死死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抵住。

待看清了他的臉,我認出來,此人我在蔣亢身邊見過,是他的侍衛。

“妖婦!你害死了將軍!”他面目猙獰,“你不得好死!”

那刀刃眼看著越來越逼近,我奮力抵擋著,正焦急之間,突然,只聽利刃透胸的悶響,那人突然定住,口中冒出血來。

我忙將他推開,喘著氣望著上方。

天光灼灼,公子的臉出現在上方。

只見他似乎剛剛從馬上下來,滿面焦急,將我仔細查看:“你覺得如何?傷了麽?”

我望著他,只覺心頭突突跳著,滿心高興,想說無事,卻說不出來,耳邊的聲音在遠去,未幾,我的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身體輕飄飄的,好像飄在雲上。

頭很沉,但很舒服,我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安穩,想再多睡一會,卻總感覺有人在跟我說話,還有人在摸我的頭發。

嗯……真舒服……

耳邊總有些嘰嘰喳喳的鳥叫,當真煩人。

我動了動,睜開眼睛,只覺光照刺眼,又閉了回去。喉嚨裏幹得很,我張了張口,忽而聽有人問:“……想喝水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