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謠言(下)

公子離開的時候,帶走了家裏的所有人,故而這屋宅一直空置著。公子的臥房前,門上落了一把鎖,顯得寂寥。

我開了鎖進去,找到燭台,點起燈,只見這裏還是離開時的模樣,只是久了無人打掃,屋子裏落了一層灰。

不過我還不能歇息,因為還有事沒做完。

公子的臥室連著書房,我走到書房裏,用雞毛撣子將案上和席上的灰掃幹凈,然後找來筆墨硯台,將剛才得到的畫拿出來。

這幾張畫,上面的人並非照著耿興和白慶之畫的,所以除了有無胡子之類的體貌之外,其實並不太像。

不過這沒關系,畢竟不是通緝令,大多數的龍陽畫卷都以畫得精美為主,像不像乃是其次。而為了表明畫中的人是誰,畫工們都會貼心地在人物旁邊添上姓名,以及他們在做什麽事之類的文字。

對於龍陽畫來說,未完工的意思,就是還沒有寫上標注,所以我還要給這幾張畫配上故事。

於是,我調好筆墨,在畫卷上一幅一幅地寫上左衛殿中將軍和右衛殿中將軍,然後,又一幅一幅地寫上語句。

我這故事妙得很,是照市面上最流行的樣式寫的。

耿興和白慶之,這兩人並非凡人,乃參商二星下凡,因在天上不得相見,投生世間為人,在趙王帳下相遇。因得前世因緣,二人一見如故,可謂幹柴遇到火,魚兒遇到水,如膠似漆,一發不可收拾。可惜二人相遇太晚,耿興已經有了家世,為世俗所不容。耿興的妻子得知了二人之事,醋意大發,與耿興關系冷淡。而耿興母親得知,好言相勸,卻反被耿興頂撞,憂郁成疾,臥床不起。後來,趙王得了天下,耿白二人也得了機會,耿興當上了宮中的左衛殿中將軍,又保舉白慶之當上右衛殿中將軍,拋家棄子,跟著趙王去了雒陽,二人終成眷屬,雙宿雙飛,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這故事裏,耿興是個十足的不肖子,像極了趙王的原王世子;而耿興那位一片苦心被狠狠辜負了的老母親,則像極了趙王後。我想,她看到之後,也一定會深有感觸。

我寫完之後,看了一遍,覺得這件事,我對不起的人有三個——耿興,白慶之和公子。

對不起耿興和白慶之的地方在於,他們不曾得罪我,而我卻下此狠手,實在不地道。不過但既然都出來爭天下,各為其主,自然是你死我活的敵手,誰先捅誰一刀這事著實不必深究太多。

至於公子,我的負罪感則來自於手上這支筆。

這是上好的湖州筆,從筆杆的竹子到纖細的毫毛都頗為講究,市中大約買一金一支,公子寫小字只用這種筆。他要是知道我用他這寶貝來寫龍陽畫,一定會嫌棄地馬上扔掉。

把畫都弄好之後,便是最後一步。

公子的書房裏有空白的卷軸,我去找了一卷來,將那幾張畫裱在了卷軸上,而後,將卷軸攤開晾幹。等到明日,它就是一卷制作精美的、斷袖必備的枕邊秘藏。

等到一切昨晚,夜已經很深了,我伸個懶腰,拿著燈台回到公子的臥室。

櫃子裏有寢具,我拿出枕頭和褥子,在榻上鋪好,而後,躺了上去。

這褥子雖然曬過,面也洗過,但當我躺進去,仍能問道公子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閉上眼睛,仿佛他在身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心裏全都是他。

他在幹什麽?揚州的朝廷新開,他身為侍中,必定很忙。加上他做起事來就廢寢忘食的性子,這個時候,他興許又熬夜處置事務,不去睡覺……

要是我在,斷不會由著他。

他想不想我?

夜裏睡覺的時候,他會不會跟我滿腦子想著他一樣,也滿腦子想著我……

意識漸漸渙散的時候,我覺得,公子仿佛真的就躺在我旁邊。

我擡眼,他正在裝睡。片刻,漂亮的眼睛眯開一條縫,見我盯著他,他的臉上露出開心而溫柔的笑容。

霓生。這時候,他總是會不滿地說,是你讓我睡的,你卻不睡。

而後,他會側過來,將手臂擁著我,低低地說,說吧……

我不禁微笑,滿心甜蜜。

我的元初,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第二日,當我醒來,天已經亮了。

我從榻上坐起身,四下裏看看,這才想起來我在何處,要做什麽事。

心裏忽而有些不舍,我躺回榻上,抱著那褥子,又磨蹭了一會,這才起身,穿好衣服,出門洗一把臉,然後貼上假須。

公子這宅中,還有別的物什可用。

比如像樣的仆人衣裳。我到青玄的屋裏找來一身,穿上之後,別人一眼看來,就知道是高門貴胄家裏出來的。

還有錦盒。公子雖然離開了桓府,但仍是朝中高官,平日來往的禮物不少,自然也有許多錦盒。我找了一只出來,將畫卷放在裏面,然後,翻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