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治病(上)

我驀地被嚇了一跳,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把手抽回來。

“你……”他又咳了兩聲,聲音低啞,“你來了。”

我應了聲,道:“殿下覺得如何?”

“不如何……”他神色倒是平靜,語速稍慢,似在努力地把話講清楚,“不過有些暈罷了。”

說著,他示意要起身,侍從連忙將他扶起,給他披上一件裘袍,又將隱枕墊在他的身後。

當真不如何,就不會那般大費周章千裏迢迢將我攆來遼東。

我說:“大王正在發燒,故而眩暈。不宜起身,當多睡才是。”

“從昨夜裏便一直睡……”秦王露出不以為然之色,又咳了兩聲,沙著嗓子道,“再睡下去,孤與死人何異……”

要死了還裝覺悟高深。我心裏嗤一聲。

“孤這病……你看過了?”他接著問道。

“如何?”

我說:“殿下本因風寒體弱,故這疫病也來得甚兇猛。”

“可治麽?”

我說:“我不敢斷言,不過殿下若每日按時歇息服藥,想來……”

“八日前……聖上在揚州臨朝……”秦王打斷我的話,“此事很快便會傳遍天下。”

他會知道這些,自是有人在揚州給他飛鴿傳書,我一點也不奇怪。

“恭喜殿下升任大司馬大將軍。”我說。

秦王卻似對這個毫不在意,接著道:“最晚一個月之後,孤便要南征……在那之前,你務必將孤治好。”

我:“……”

“殿下可當真拿我當神醫。”我冷笑。

“你不是能為人擋災麽?”秦王道,“……又能治病又能擋災……神醫也不及你。”

都要死了還這麽有精神挖苦我。

我反唇相譏:“殿下莫忘了,我擋災乃是要憑八字,命數相合才可擋災。否則萬一相克,殿下堂堂一代英主,豈非可惜。”

秦王瞥了瞥我:“是麽,以孤所見,你這命數與孤合得很……否則孤怎會得了個大司馬大將軍。”

我才不信他真的算過,對於我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聞,他從來不信。

“那可難說。”我說,“若我就是治不好呢?”

我以為他會拿那三張帛書,或者我和公子日後的安穩日子來威脅我。不料,他看著我,沒有急於回答,蒼白如紙的臉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孤在遼東備下了一處大墓,主室棺槨可容兩人。”他悶咳兩聲,緩緩道,“……若治不好,你就陪孤躺進去。”

我一愣。

嘖嘖。

這威脅倒是新鮮。

這是接生要包生兒子,治病要包百病消。

怪不得他把揚州讓得那般大方,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不過我當然知道他也就只能說說狠話,鬥嘴我是從不會示弱的。正當我想開口頂回去,秦王突然咳嗽起來,側向一邊捂著嘴,聲音悶鈍,身體蜷了起來。

侍從忙上前扶著他,給他拍背。

“殿下如今虛弱,萬不可說這麽多話。”他勸道。

秦王咳了好一會,蒼白的臉上反而泛起些微血色,目帶水光,竟是我見猶憐。平復下來之後,他喝一點水,重新靠在隱枕上,擡擡手,讓侍從退下。

片刻,他又看向我。

我識趣地閉嘴。

內室裏只剩下了我和他,安靜得只剩下秦王微喘的呼吸。

莫名的,我有些坐不住。

“我去看看那藥熬得如何了。”說罷,我站起身來,也不等他應允,自往外走去。

秦王喜歡張揚,每次去雒陽或者需要出現在百姓面前的時候,他總是大張旗鼓,儀仗浩浩蕩蕩,仿佛生怕有誰看不到。

不過那都是用來唬人的,真正有事的時候,他就像一只潛行捕獵的貓,神不知鬼不覺。便如上回在雒陽救皇帝和太後的時候,他突然出現在我和公子面前,如同鬼魅。

此番,與上回一樣低調收斂。

秦王的侍從,包括裴煥、馮旦、衛士和兩個隨身服侍之人,總共不過三十多人,在偌大的宮室中撒開,可謂寥寥無幾。

裴煥負責宮外防務,宮內總管所有事情的,是馮旦。

他自從看到我,便似看到了救星似的,對我有求必應,還拉著我大吐苦水。

“殿下為人,姊姊也知曉,要強得很。”他說,“此處畢竟遠離居庸,謝長史本想將王府中的內侍都派來,再加派千人精銳護送,將這離宮方圓十裏都駐守起來。可大王說人越多行動越是不便,會生出無謂的拖延。且這般大動靜,必引人注目,反而容易聲張出去。最後商議之下,他執意就帶這麽些人,謝長史也無法,只好聽他的。”

我說:“他這般想也不無道理。既是趕著治病,自當輕便為上,顧慮太多反倒誤事。”

馮旦嘆口氣:“我也知曉此理,只是大王只讓我一個近侍跟來,實在教我惶恐。自從上路,我每日戰戰兢兢,吃不下睡不著。大王若是在我服侍之時有個三長兩短,我豈非成了天下的罪人,無顏回居庸,唯有以死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