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天子(下)

這邊船上,氣氛詭異,竟一瞬安靜。

“這必是有詐!”陸濛率先發作,向豫章王怒道,“竟敢假冒聖上,是為欺君!大王切不可去!”

旁邊幾個將官亦紛紛附和。

豫章王沒有說話,目光深邃不定。

少頃,他忽而看向我。

“你先前說,天子在涼州。”他說。

我鎮定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想去何處,自可往何處去。”

這自是敷衍,我嘴裏這麽說著,心中愈加不解。沈沖一口氣點了這豫章王、我和許緯的名字,表明他不僅知道我在這裏,也知道了豫章王和許緯的勾當。

算算日子,程亮和褚義去涼州報信已經過了一個月,沈沖此時出現在這裏,並不奇怪。但別的事,我跟豫章王其實一樣困惑不解。

“你以為孤會信?”豫章王冷笑,“焉知不是你教人假扮。”

我亦笑:“伏波營就在大王眼前,大王若不信,大可抗命。不過接下來之事,便由不得大王了。”

“大膽!”陸濛喝道,“大王,不若殺了這妖人!”說罷,便要拔劍,卻被豫章王按住。

“傳令。”只聽豫章王沉著臉,開口道,“請許都督過來,隨孤一道覲見聖上。”

周圍的人皆震驚。

陸濛和一眾將官紛紛勸阻,豫章王卻擡起手,將他們止住。少頃,他轉向我。

“你隨孤同往。”他冷冷道。

我微笑頷首:“自當遵命。”

豫章王沒有再言語,轉身而去。

半個時辰之後,兩邊的將船都靠了岸。

鎮南和翊風兩艘樓船上,都伸出長長的橋板,放出上百軍士,在岸上擺起陣形,成警戒之態。

我不必再假扮,已經將面上的偽裝除去,恢復原來模樣,隨著豫章王一前一後下了船。

潯陽營都督許緯長了一臉虬須,一雙眼睛精光四現,見到豫章王,急忙上前。

“大王,”他驚疑不定,低低道,“大王果真相信那是聖上?”

豫章王沒有理會他,只看著前方。

對面的樓船上也有許多人下來,動靜比這邊更為可觀。

只見軍士已經煞有介事地整理出了一片空地,三面用錦障圍起,魚貫擺上屏風案席。

而後,只見樓船上有儀仗下來,前呼後擁,竟正是皇帝的架勢。

華蓋下,一個少年端坐在步攆之上,由侍從擡著,緩緩而來。

我瞪著他,瞠目結舌。

那正是皇帝。

他身邊,公子和沈沖分立左右,黃遨身披甲胄,護衛在後。再往後,則是陸融父子等人,我的目光掃過,忽然瞥見一人的臉,不由地定住。

裴煥。

看到他,我心中好像被什麽戳了一下,如同迷霧撕開一角。

“豫章王。”這時,只聽皇帝開口道,“雒陽一別,已是三年,朕時常思念,未知卿安好?”

豫章王在朝中任要職,皇帝做皇太孫時,接觸不少,對他的音容自不陌生。

只見豫章王望著皇帝,神色遲疑,好一會,終於上前。

他雙膝跪下,重重一拜:“臣拜見聖上!”

那聲音情真意切,似帶著些微的哽咽,一時竟讓人難辨真假。

身後的許緯等將官士卒見狀,皆驚詫不已,面面相覷。少頃,一個接一個,紛紛跟隨豫章王跪下,山呼萬歲。

皇帝神色淡淡,令眾人平身。

此情此景,一派明君賢臣之貌,教人見之感慨。

沈沖微笑地看著我,公子不住朝我使眼色,讓我過去。

我沒有動,只盯著裴煥,仿佛看到了另一個陰魂不散的影子。

一場對峙,在皇帝親手將豫章王扶起之後,徹底化解。

豫章王如同變了個人,在席間坐下之後,慷慨激昂地陳詞一番。

他痛斥陳王不僅擁兵自重,意圖謀反,還勾結長沙王,意圖吞並豫章國。豫章王被逼無奈之下,出此策略,先在安成郡擊敗長沙王,而後迅速回師趕往揚州,為朝廷翦除叛逆。而潯陽營都督許緯,自是成了深明大義不畏生死,與豫章王一道除奸報國的大忠臣。

公子沒有言語。

陸融看了豫章王一眼,向皇帝道:“如豫章王所言,陳王早有不臣之心,自中原罹亂,更日漸顯露。臣等早已察覺,深為憂慮。就在今日,陳王借賀壽之機,聚集黨羽意圖舉事。幸臣等及時察覺,封鎖城門,將陳王黨羽盡皆拿下。陳王及心腹一百三十七人,已當場伏法,還有千余家眷門吏,皆羈押獄中,等候發落。”

饒是我早知道了結果,聽得這些數字,仍可想象得到今日的揚州城內必是刀光劍影鬼哭狼嚎。

“卿甫任刺史,即與桓都督及沈都督立下雷霆之功,朕心甚慰。”皇帝道。

聽得這話,豫章王面上有了微妙的變化。

陸融在席上一拜:“臣世受君恩,惟願報效陛下,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