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布局(上)

我的院子裏有待客的前堂,眾人在席上落座,未幾,阿香按著我的吩咐,領著一幹仆婢呈上酒菜。

公子這些年的確大有長進。從前,他挑剔至極,稍覺粗俗就不拿人正眼看,也因此頗受雒陽那群名士的追捧。若放在三年前,我不敢相信他會跟石越那樣的人稱兄道弟,更不敢相信他會跟郭老大這樣的把盞言歡。

他先與郭老大聊起家中之事,而後,又聊起海鹽的物產和近來的漁汛。郭老大是個爽快之人,兩杯酒下肚,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近海什麽季節有什麽魚,頭頭是道。

“如此說來,郭兄的船,能走出數百裏海路?”公子訝然道。

“數百裏海路算甚。”郭淮喝一口酒,不屑地插嘴道,“南邊的廣州,北邊的東萊都去過,若是船夠大夠多,還能走更遠。”

郭老大看他一眼,少頃,微笑:“我等靠海吃海,行船的本事自是第一。”

公子亦笑:“在下聽夫人提及從前許多事,郭兄急公好義,廣濟鄉人,實乃英雄。在下早有結交之意。不想今日剛回來便遇到了郭兄,豈非善緣。”

得了這般吹捧,郭老大的神色看上去頗為受用。

“公子過譽,漁戶生活不易,我等能幫自是要幫上些。”說罷,他好奇道,“公子此番與夫人回來,不知是長住還是短住?”

“長短皆未定。”公子道,“不瞞郭兄,在下家中亦有經商,今父母老病,在下初承家業,正想做些事。如今中原亂事,郭兄想來也已聽聞,只怕豫州待不住,還須過江往南來。前番聽夫人說,虞氏在海鹽乃首屈一指的大族,故在下此番來海鹽,亦有意與虞衍公子結交一番,順道商議商議落腳之途。”

我聽著他說話,只覺心頭一訕,這張口就來的模樣,與從前凡事必引經據典的公子相比,也全然是換了一個人。不過他提起虞衍,倒著實教我有些詫異,不知用意。

“虞衍?”郭老大和郭維聽公子提到他,面上的神色卻有些變化。

郭維喝一口酒,沒出聲。

郭老大看著公子,道:“公子和夫人今日剛回來,恐怕對城中之事知曉不多。虞氏如今主事的並非虞衍,乃是其叔父虞松。”

這話與柏隆所言無異,公子仍露出訝色。

“哦?”他問,“不知何故?”

“自是族中爭產之事。”郭老大道,“其中曲折甚為復雜,不足細說。簡而言之,虞善如今臥病垂危,不久前失了長子,如今長房只剩虞衍一人支撐。虞松倚仗揚州都督之勢逼迫長房交權,只怕不久便可得逞。”

我忍不住道:“虞衍乃長房長子,就算這虞松得了倚仗風光一時,只要虞衍不松口,又怎奈何?”

郭老大淡淡一笑,道:“這個麽,自是也有辦法。”

他說著,目光瞥了瞥堂上伺候的兩個仆人。

我了然,讓他們退下。

郭老大又看了看郭維,朝門口擡了擡下巴。

郭維即露出會意之色,仰頭把酒喝了,起身走了出去。未幾,門被郭維關上,廊下的燈籠光將他的影子映在糊著白絹的雕花門上,竟似在把風。

“公子和夫人莫怪。”郭維壓低聲音,“此事乃秘密,不可為他人知曉。夫人與我有過命交情,若非夫人問起,我也不敢提。”

我和公子相視一眼。

“老大有話,但說便是。”我說,“我等自當保密。”

郭老大道:“虞松要向虞衍下殺手。”

我暗自一驚:“哦?”

“郭兄如何得知?”公子即問道。

“我等混跡十裏八鄉,哪路人馬不識得。”郭老大道,“那虞松買的刺客是揚州城來的,中人與我熟識,一次與我飲酒時說漏了嘴。”

“可知這虞松打算如何下手?”

郭老大搖頭:“詳細不知,不過當就在不久。”

我心中一動。

“那中人是何人?”我微笑,“老大可否介紹我認識?”

郭老大的目光一閃,亦笑:“夫人又說笑,那等人,夫人識來做甚。”

我說:“自是為了救人。虞公子於我有恩,如今得知他有難,莫非見死不救?”

郭老大嘆口氣:“夫人,我透露此事,乃是為了給公子大計鋪路。至於虞公子之事,道上有道上的規矩,夫人應當知曉。那壞了義氣之事,我斷不可做。”

我心裏冷笑,都謀財害命了,還扯甚義氣。

“郭兄既冒著風險將此事告知我等,我等自也不會壞了老大的義氣。”這時,公子開口道,“郭兄只消替我等打聽殺手行事之法,我等自有計議。”

郭老大狐疑地看著他,目光不定。

“郭老大,”我嘆口氣,“虞公子素日待你我皆不薄,又怎好見他落難?此番還望郭老大不吝相助。”說罷,我將幾塊碎金放在案上,道,“這些是給老大的打點之資,事成之後,我與丈夫還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