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舊居(下)

伍祥代我管田莊多年,當日, 他將田莊中的賬冊拿給我看, 上面有倉庫和桑林魚塘禽畜之數。這記賬的方式是祖父傳下的, 我一頁一頁翻著, 頗有熟悉之感。

雖然這田莊在名義上是倪蘭的,但我跟伍祥說,倪蘭是我家遠方親戚,這田莊本就是為了交給我才買下來的。伍祥大約猜到了些什麽, 不多問, 直接將這賬冊拿了過來。

如我所料, 因得厚待佃戶,倉庫中的余糧資財並無多少, 攢了這三年, 恐怕連別人小些的田莊一年收成也不如。

“我不曉經營,先前女君吩咐我按雲公在世時的佃租來收, 便只得了這些。”伍祥道。

我頷首,道:“糧食和布帛皆可帶走, 至於那些禽畜,這幾日也可宰殺了, 做成肉脯, 將來也不愁短了糧食。”

伍祥看著我, 欲言又止。

“女君,”少頃,他壓低聲音, “此番果然會似從前般大亂?”

我說:“大亂小亂不可測,然淮南物阜民豐,歷來乃兵家必爭之地。此番亂在諸侯,一旦中原生亂,臨近的諸侯國定然要來攻占,到時兵荒馬亂,我等再想退路已是難了。”

伍祥頷首:“女君睿智,我明日便去辦。”

看著伍祥離去,我坐在榻上,輕輕嘆口氣。

“莫急。”公子的聲音忽而從旁邊傳來。

我轉頭,只見他看著我,“就算你我也不曾親眼見雒陽亂事,何況是他們。這些佃戶本是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讓他們遷走,任誰也措手不及。”

“我知曉。”我說。

“還有一事。”公子道,“你在堂上與眾人約定十日後動身,若那時曹叔還不曾派人來接,你打算如何?”

我說:“曹叔行事一向神速果決,十日足矣。若十日無人來到,可見他無暇幫我,到那時,我便親自帶他們到益州去。”

公子微微皺眉,倚在憑幾上,似在深思。

“你以為不妥?”我問。

“不是,”公子道,“我在想從益州回來後,先去壽春還是先去海鹽。”

我哂然。

壽春是揚州的州府所在,公子去壽春,自然是要與陸氏聯系,為秦王的錢糧之事牽線。

“元初,”我想了想,道,“去益州是我的事,於你而言,錢糧之事更為緊要,你不必陪我去益州。”

公子卻道:“既是我的事,緊不緊要亦由我說了算。你去何處我就去何處,這是你我說好的。”

我看著他,心中不禁一暖。

“你放心,”我說,“曹叔定會派人來。”

“你怎知?”

“我就是知曉。”我說,“他從不失約。”

公子的唇邊彎起笑意,風光月霽。

如從前一般,宅中凡有事,佃戶總會來幫傭。我議過事之後,回到院子裏,浴房已經備好了湯水。

我脫了衣裳,走到浴池裏坐下。這浴池是當年祖父特地給我砌的,為了配合我當年的身量,做得不大。祖父去世之前,常念叨要抽空給我再拓寬些,可惜後來再無法實現。

撫摸著浴池上平滑的石磚,我看著上面熟悉的紋路,猶如看著一位老友。距上回我與它這般待在一起,已經過了六年。而十日後,我要帶著眾人離開,這老宅將空無一人,它不知將會命運如何。

心底感嘆著,我從頭到腳搓洗一遍,裹好頭發穿好衣裳,走回房去。

陶氏說要給我擦頭發,我堅決地推拒了,以不忍她勞累為由,好說歹說地勸她回去歇息。陶氏只得囑咐我定要等頭發幹了再睡,而後,一臉感動地走開了。

我在房中心不在焉地擦著頭發,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待得再無聲音傳來之後,我偷偷打開門,往外頭看了看。只見廊下點著一個燈籠,院門緊閉,確實無人了。

我放下心來,將房門從裏面閂上,而後,開了後窗,潛出去。

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院子,就算是在鄉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我也知道從何處翻墻可以更快更省事地到西院裏去。

沒多久,我就潛到了公子的屋後。將耳朵貼在窗上細聽,房裏偶爾傳來腳步聲,是公子的,裏面也沒有了閑人。我的心放下來,在窗上敲了三下。

未幾,窗子被推開,露出公子驚訝的臉。

我笑笑,攀上窗台。

整個人上去的時候,公子環過我的腰,將我抱了進去。

“你怎過來了?”他關上窗,看著我,又好氣又好笑。

我撇撇唇角:“你不在,我睡不著。”

公子目光一動,雙眸彎起柔和之色。

“你呢?”我扯著他的袖子問道。

“我也是。”他眨眨眼,“正想著該如何過去,你就來了。”

我面上一熱,不由地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頭發還是濕的?”公子看看我頭上裹著的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