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沙盤(下)

我未料得他會突然這般問起,不禁往身後看了看。

堂後那邊靜悄悄的,桓瓖仍然還沒有來。

“表公子何有此問?”我不答反問。

“你我與子泉那日在堂上所議之事,只怕瞞不過大長公主。”他說。

我說:“那又如何?”

“大長公主投奔秦王,只怕不是真心。”沈沖道,“據我所知,除秦王之外,她與許多大國已有來往。就在東平王對沈府下手之前,譙郡招攬的私兵已達萬人。”

我驚奇道:“是麽?”

“譙郡太守王弛,出身王氏,早已效忠桓氏。整個譙郡,如桓氏之國。”

“這我知曉。”我說。

“不僅譙郡,多年來,大長公主和桓氏經營深廣,且與瑯琊王氏遙相呼應,半個豫州,以及兗州、徐州、青州皆可算為桓氏和王氏勢力之下。”

“表公子何意?”我問。

“秦王可挾天子以令諸侯,桓氏王氏亦可。”

我看著他。

“如此,表公子可曾想過,於聖上和太後而言,往何處更好?”我問道。

沈沖露出一絲苦笑,目光深遠。

“往何處皆一樣。”他說,“霓生,他二人雖為至尊,然皆不過他人囊中之物,仰人鼻息。”

我頷首,卻道:“表公子只顧著操心別人,不知自己卻又如何打算?”

沈沖怔了怔:“我?”

我說:“沈府事變距今已近一個月,表公子仍困在這一方偏院之中,局勢長久而往,局勢將如何,表公子可曾考量?”

沈沖神色沉靜。

“子泉說,我在雒陽之事,我父親已經知曉,待局勢平靜些,他便會派人將我接過去。”他說。

“就算是如此,”我說,“表公子果真想去長安?”

沈沖訝然。

“不去長安,還可去何處?”他問。

“天下有比長安更好的去處。”我說,“表公子既有護衛聖上和太後之心,也當為他二人考慮。”

沈沖目光一動。

“霓生,”他說,“你有話可但說無妨。”

話音還未落,不遠處傳來惠風的咳嗽聲。

望去,只見她站在廊下,朝這邊招招手,指了指堂上,示意桓瓖到了。

沈沖頷首,卻沒有挪動步子,繼續轉頭來看著我。

“此番行事,對聖上和太後乃脫身之機,表公子亦然。”我低聲道,“此事全看表公子意願,表公子當盡早決斷,在行事前告知我才是。”

沈沖眉間沉沉,沒有答話。

“霓生,”片刻,他忽而道,“元初早就找到了你,是麽?”

我知道他遲早會問起此事,笑笑:“正是。”

他注視著我:“你與他……”

觸到他的目光,我的耳根忽而一熱,點了點頭:“嗯。”

沈沖雙眸深深,少頃,笑了笑。

“是麽,甚好。”他輕聲道,溫和如故。

桓瓖風塵仆仆,看上去臉色不太好,不過精神確是十足。

他來到後院裏,看到沈沖的沙盤,也頗為驚訝。不過他到底當過殿中中郎,對內宮中守衛的各處要害比沈沖更明了,說出了許多不妥之處。

“最要緊的是出口。”桓瓖盯著沙盤,道,“別的宮門,就算出去了,還須再出一趟雒陽城門。我等夜裏動手,雒陽各門早已關閉,只可待天亮再出去。而天亮時,城中必然到處是搜查之人,我等還須將聖上和太後藏起來,乃危險萬倍。”

沈沖頷首:“我亦考慮到了此事。宮中唯有大夏門直通雒陽城外,可此門守備一向最為嚴密,只怕不易。”

“那也好過出宮後東躲西藏。”桓瓖道,“若被人發覺,莫說你我,整個桓氏都要受牽連。至於大夏門,那瞿連是衛尉卿,在內宮中說一不二,誰人見了不讓著。既然我可憑著他模樣帶出聖上和太後,走出大夏門必可無礙。”

沈沖看著他,有些不確信之色。

“說到瞿連,”他說,“你這兩日練習得如何了?”

桓瓖道:“自是甚好。”

“如何甚好?”沈沖追問。

桓瓖面無表情:“我從昨日起,邀那瞿連到郊外莊園裏行獵,陪了他一日一夜。”

我訝然,忍不住道:“一日一夜?做了何事?”

桓瓖沒好氣,一臉嫌惡:“自是陪吃陪喝,還可做何事?不是你讓我與他貼近相處?”

那神色,仿佛是一個被惡霸占了便宜的良家節婦,我忍俊不禁。

他先前問我,要如何才能將那瞿連的模樣揣摩得像,我說,畫骨勝於畫皮,要裝扮一個人,最要緊的是裝扮他的神態。想要做到上好,定然要與那人貼近相處,以便仔細觀察。

我這般說話,原本是想讓桓瓖認真些,切莫托大,這兩日多找瞿連喝喝酒說說話,未想他竟這般用力,竟是與那瞿連廝混了一日一夜。

先前他提起瞿連時,一臉不屑之色,這兩日,想來他過得十分辛苦。畢竟像桓瓖這樣的紈絝,從小到大從不曾受過委屈,除了皇帝,也不曾對什麽人費勁討好過,更別提是一個他看不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