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外軍(上)

與裘保打聽的一樣,鄭佗這所謂的勝仗,甚至連他自己也說得不甚清楚。說起此事時,他只道他領著大軍從武威出擊,鮮卑人一觸即潰。

“先前鮮卑人來勢洶洶,不過假象。”鄭佗讓兩個美貌的侍婢上前來為公子添食端茶,“那慕容部不過逃難來的殘兵敗寇,雖有數萬之眾,但老弱婦孺居多,欲憑著人多勢眾搶掠一番。涼州這些兵將,與羌戎等部交戰久了,多疑神疑鬼,竟擅作主張往朝廷急報求援。我見此事蹊蹺,即領州府兵萬人出擊,不出所料,鮮卑人即逃得無影無蹤。”

說著,他又將拂塵一抖,大方的一笑:“聞得桓都督將上任,我不敢專美。桓都督曾在河西千裏追敵,立下大功,將鮮卑人徹底逐出涼州之事,只怕還須桓都督出手。”

“哦?”公子看著鄭佗,道,“未知此番鮮卑來犯,可曾劫掠?”

“這倒不曾。”鄭佗道,“鮮卑人尚未及劫掠,便為涼州兵馬所敗,倉皇逃去。”

鄭佗似乎對鮮卑人之事沒有興趣多談,說罷,卻談起了當地的風雅之事。他頗為感嘆,說如今正值國喪,不得行酒宴為公子接風。不過在涼州,無論名門望族還是豪傑雅士,都對公子慕名久矣,他近來得了些宮中送來的名貴新茶,有意將這些風流之士請來共品,邀公子出席。

公子道自己新官上任,事務纏身,委婉推卻了。

從刺史府中出來,公子眉頭不展,上了馬車之後,拿起手邊的一卷地圖,看了起來。

我知道他在想什麽。

鄭佗說的什麽手下將官自作主張向朝廷求援,自是鬼扯。他是涼州刺史,哪個屬官敢越過他向朝廷謊報,那是掉腦袋的事。這樣的托辭,公子自然也不會信,由著他說,沒有戳破。

我坐在車上,道,“鄭佗不傻,知道此勝蹊蹺,索性據守不出,等著你去追擊。”

公子仍盯著地圖,頷首。

“你可有對策?”我問。

公子道:“慕容顯退守之地,雖離武威百裏,卻易守難攻,進可直逼武威,退可撤入大漠,可謂天險。然此地貧瘠,皆石山沙磧,除水源,一無所有。慕容顯鄭刺史說士民不曾受劫掠,這慕容顯若有意長居,何以供養數萬人?”

我說:“想來這也是鄭佗不肯再進一步的緣由,無糧草供養,鮮卑人堅持不得多久,便自會退去。”

“但如鄭佗所言,十幾日前,鮮卑人便已退到了那山間。”公子道,“這十幾日,他們不進不退,無所作為,又是為何?”

此事亦是我心中所疑惑,我想了想,道:“只怕還須多方打探。”

公子不置可否。

“霓生,”他將地圖收到一邊,神色沉下,“我須往營中點兵。”

涼州之事,十分出乎公子的意料。

作為涼州都督,公子有外軍的掌兵之權。原都督府長史許仁交來的士民冊上,外軍的兵戶之數為三萬七千七十一戶。按制,每戶十七至五十歲者,有二丁三丁者取一人,四丁取二人,六丁以上取三人,常備者可有五萬人以上。

但公子到營中親自點兵,發現可用著不過萬人,且多有孱弱老病之人,隊列渙散,操練時竟還有人當眾摔倒。

公子鐵青著臉回到府中,將許仁召來,詢問因由。

許仁顯然早有預料,面上掛著小心的神色,婉轉地說出了原委。

高祖開國時,為保障兵源和財源,在各地啟用兵戶之制。兵戶者,顧名思義,乃如軍籍,與民戶相區別。無論駐守京畿的中軍、駐守各地的外軍以及個州郡長官所率的州郡兵,兵員皆由兵戶供給。朝廷從每戶人家中抽調壯丁入伍,剩下的眷屬,則耕種田地供應軍糧。

起初,朝廷為保後顧無憂,對兵戶多有優待。凡入兵戶者,不僅可分得良田,稅賦減半,老大無妻者還可配得婦人。故而大批走投無路的流民紛紛投身高祖麾下充為兵戶,高祖最後奪得天下,此舉乃是首功。

但事到如今,過了幾十年,世道已經大不一樣。

首先,出身兵戶的兵家子,雖可有田舍眷屬,但與奴仆無異。兵戶子女,無論嫁娶皆為兵戶,不可脫籍。凡被征調入伍,則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且自高祖以來,朝廷征伐頻頻,十七至五十之限,常常淪於虛無,許多人苦役至死也不得還家,在軍中被任意驅使,如同牛馬。

其次,朝廷為吸引民人入籍,給予兵戶大片良田,但天下平定之後,各地的王侯貴胄和豪強大族,常常仗勢侵吞。如涼州,外軍兵戶原有田地兩萬余頃,這許多年來,經過朝廷分封,或豪強勾結官府侵吞,所生不過四千余頃,兵戶貧困者,屋無片瓦衣不蔽體,其狀悲慘。

“再兼天災**,外方襲擾,兵戶不堪奴役,即便有嚴刑峻法,每年逃亡者皆無數。”許仁道,“如今營中軍士,可湊夠萬人已是甚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