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坦誠(下)

我看著他,心底松了口氣。但也知道如今自己是坐在了火堆上,切不可張口就來。

考慮了好一會措辭,我說:“黃遨與聖上之事無關,那刺客不是黃遨的人。”

“你怎知?”公子冷冷道。

“我昨夜遇到公子之時,黃遨也正被另一群人追殺,公子那時趕到,也救了黃遨一命。”

公子露出訝色。

我看他神色有所松動,忙將昨夜劫獄的前後之事都說了一遍。公子聽著,眉頭漸漸皺起。

“下手的是那二王?”他問。

“二王要殺的是黃遨。”我說,“至於聖上,下手的是與二王勾結之人,。”

公子沉吟,道:“聖上昨日在此駐蹕,是聽從了東平王之言。”

“東平王?”我想了想,記起青玄前番說的話,皇帝對東平王甚是倚重。公子也說過,皇帝在宗室、外戚和世家之間施展平衡之術,宗室之中,最得聖眷的就是東平王。

“此事我自會查清。”公子說罷,瞥了瞥我,“你還未說你為何救黃遨。”

“我必須救他。”我苦笑,“他是我祖父的故人。”

公子訝然,卻更不解:“既如此,你先前為何還助我捉他?”

“捉住他之後我才知道。”

公子:“……”

“他是你祖父的故人,你便要救他。”公子目光銳利,“他聚眾謀反,燒殺搶掠,還殺了前鄴城都督,乃是朝廷要犯。”

我說:“他何以謀反,公子亦知曉。若非朝廷賑災不力,饑民走投無路,又怎會跟著黃遨造反?公子和表公子亦以為黃遨是義士,殺之可惜,放他一條生路,豈非大善?”

“我和逸之雖為黃遨可惜,然乃私情,若論處置,自當以律法為先。”公子道。

我說:“既如此,那麽公子不若說說,那些冀州豪強趁災兼並田地,逼良為奴,又當如何論處?跟著黃遨造反的那些人,朝廷稱為賊眾,可十之**原本皆是良民。除了黃遨之外,朝廷還俘獲了許多反賊,公子不若親自去審一審,問問他們從前都是什麽人。”

公子沒有言語,看著我,目中喜怒不辨。

“可你從不曾告訴我。”他說,“你本可與我商議。若非我昨夜遇到,你還會一直瞞下去。”

我反問:“我若告訴公子,公子可會應許?”

公子:“你怎知我不會?”

輪到我愣了一下。

他直視著我:“我在你眼中,便是那般不講情理之人?你在人前裝神弄鬼坑蒙拐騙,我何曾阻撓過你?劫獄何等大事,你一個字也不告知我,我就這般不值得你委以信任?霓生,你我如今已不同從前,可有時在你面前,我仍覺得我是個外人,你在想何事,要做何事,我全然不得而知。你如此防備我,我在你心中,到底置於何地?”

我望著他,張了張口,發現竟是無言以對。

他說得其實不錯。就算他已經是我最親近的人,但我一直以來,仍然習慣於對他保密。我總覺得,公子是公子,我是我;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自是知曉這樣不好,其實我打算有朝一日,將所有的過往向公子坦白,只是沒想到這層紙被他率先戳破,而我則再也不能逃避。

“這並非防備。”片刻,我說。

“那是什麽?”

我嘆口氣,道:“你可還記得,我上次問你,你我何時才不必這般分別?你說快了。”

公子看著我,有些不解,少頃,“嗯”一聲。

我說:“你信麽?”

公子道:“我從不騙你。”

我說:“我問的並非真不真,而是你信不信。”

“信。”公子道,“我與你說過,只是還須時日。”

我苦笑:“可我不信。”

公子眉頭一皺,正要開口,我打斷:“你且聽我說完。”

我說:“元初,我與你不一樣。從一開始,我便只想回到我祖父的田莊裏,安安穩穩守著家業過日子。而你生來便是世家子弟,一輩子與朝堂之事打交道。若非當年我碰巧去了桓府,你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認得。”

公子頷首,道:“但那也不過是出身,我說過並無留戀。”

我說:“你是這般說過,但如今這朝政你也看得清楚,可會有安穩的一日?朝廷之所以為朝廷,乃是反反復復爭鬥無終,就算你志不在此,你父親母親兄弟手足皆深陷其中,若他們有了危難,你可會仍安心隱逸於世,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公子面色一變,再度一怒而起:“你又要離開我?”

他氣沖沖的樣子,仿佛一個暴躁的孩童,全然沒有了人前的高傲。

“不是。”我忙將他拉住,“元初,我提這些,是想說你我在一起還要面對諸多困難,我不想再讓為我操許多心,故而才不告訴你。”

他眉間的神色緩下一些,卻仍瞪著我:“你有何事不可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