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偷襲(下)

一陣箭雨之後,許多軍馬從渡口兩邊冒出來,殺向那些匪眾。城上城下,皆大旗招展,每面正中都繡著一個“桓”字,醒目而威風。不久之後,我望見了鄴城城墻上的一道身影,頓覺心寬。

就算看不清公子的容貌,我也知道他此時必然是神清氣定,勝券在握。

“那是……”我聽到石越的聲音結結巴巴,不可置信,“那是鄴城都督?”

“鳴金!”黃遨向手下喝令道。

那人應一聲,急忙去敲響銅鉦。

附近的船上聽到,也敲起來,傳開之後,一時間齊鳴共響,幾十艘大船隨即改變方向,朝水道的另一頭駛去,那些搶先上岸受挫的部眾也丟盔棄甲跌跌撞撞地撤了回來,登船離開。

我見得這般境況,心中不禁有些著急。

崔容行事過於著急,應當等中軍都下船攻城再動手才對,如今卻成了打草驚蛇。不過黃遨實在太精,他見得事情不對勁便要變卦,就算崔容不先動手,他也不會上岸。

我望向岸上和水面上,也不知公子在何處,能不能在黃遨逃走前趕上……

正心焦著,突然,有人道:“大王!南邊河面上有東西!”

看去,只見往兗州方向的河面上,薄霧漸漸消散,卻是露出了一片灰色的影子,橫貫在江面上。隨著逼近,那景象愈發清晰,竟是許多大小不一的船只,整整齊齊地橫在河面上,猶如水壩。

眾人目瞪口呆。

我心裏舒一口氣。

那是公子為截斷黃遨往兗州的道路所設的屏障,有五六道,鋪設在水道最窄處,每道均以數十船只組成。船與船之間用鐵鏈鎖住,頗為牢固。這些船,都是公子前幾日四處征集來的,崔容昨夜連夜鋪設好,只等黃遨來投。

不出我所料,不久,那些船上的軍士身影已清晰可見,列隊齊整。如案上一樣,船只上也飄著公子的將旗。這邊船上甚至能聽到那邊有人在大聲勸降,得黃遨首級者,賞金五百。我聽在耳中,心中難免又是一蕩。

“擊鼓傳令!”黃遨面色沉沉,道,“教前鋒船只將帆張足,往小船處沖撞過去!”

盧信急道:“大王,不若回頭往雀舌渡,我等仍可上岸返回冀州!”

“不可!”黃遨道,“此乃圈套,後路必已被截斷!”

正說話間,已經有先鋒的船逼近,可還未碰到,那些船上竟射來了箭雨,有些箭上用火油點著,嗖嗖落下。船上的人又要躲避箭矢又要滅火,終究相顧不暇,沒多久,當頭的三艘船都著起了火,濃煙滾滾。而後面的船見狀,皆慌亂起來,轉頭躲避。

旁人忙向黃遨道:“大王,這……”

“擊鼓。”黃遨沉著道,“沖過去!”

話音才落,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眾人循聲望去,霎時皆面色僵住。

晴空下,黃遨水軍的後面出現了一片影子,高大而迅速,定睛看去,竟是十幾艘樓船巨艦。高高的白帆張足,正借著風勢往這邊直撲而來。尤其讓他們吃驚的,是那些船上的旗幡,巨大而花哨,遠遠便能看清上面繡金紋龍的模樣,分明是皇帝的禦駕。

心底最後一塊大石終於落下。

沈沖不負公子厚望,終是按時將皇帝哄來了。

那麽接下來……我看向那一臉強自鎮定的黃遨。他確是經歷過些場面的,這般首尾夾擊之際,臉上仍絲毫不見慌亂,正向手下發號施令,仿佛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我摸了摸懷裏,吃素和那些小藥瓶都在,只等場面再混亂些,便可下手。

黃遨在這些匪眾之中頗有微信,在擂動的鼓聲號令之下,縱然前方看著是條死路,也仍然有船沖了過去。那屏障上的船都是民間征來的,大小不一,這些船專沖著小船沖去,張滿的船帆蓄足了風裏,一下將小船撞碎,摜斷鐵索,露出豁口。

可正當眾人歡欣,那屏障卻忽而燃燒起來。

屏障上的每只船裏,都堆滿了秸稈和桐油,一旦被點燃,就是火墻一般。而若是有船撞上來,就算被點燃的桐油沾上,自己也逃脫不掉。

這計策不是我出的,而是公子的長史俞崢。此人看著像個書呆子,卻頗有些彎彎道道的心思。平日裏愛在倉庫裏兜兜轉轉,擺弄這個擺弄那個。此番用到的官旗和桐油,都是他從日久無人理會的倉庫裏翻出來的,實教人刮目相看。

河上的風很大,著火的船駛不出多遠,船上的火便已經熊熊燃起,而船上的人也只得跳水逃生,一時間哭喊聲磣人。

而那數條屏障上的軍士,此時也已經撤走,順手將所有船只都點燃。前有火海,後有皇帝大軍壓來,黃遨眼看已如河鱉入甕,走投無路。

眾人皆望著黃遨,神色惶惶。

“大王,”連盧信亦不免面色發白,額頭冒著汗,“不若往岸上去,讓弟兄們逃命,興許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