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黃遨(下)

這些人大約一直在等著號令,消息傳來,即刻動身。我跟著石越上了其中一艘,他拿起長竿,和同伴一道熟稔地將船撐離岸邊,往河上而去。

為了防備撞見巡視的兵船被懷疑盤問,他們在船頭船尾都擺了好些裝魚的筐子和漁網,裝作是打漁晚歸的漁船。不過走了許久,也並未見有人巡視,一路暢通。

“這可怪哉。”一人望著河上,不解道:“昨日我出來,走了十裏就遇到了兩回巡視的兵船,今日怎得如此松懈?”

“這何怪之有。”石越道,“你是不曾在鄴城裏看到,那鄴城都督幾乎將兵馬都帶走了,如今守城都無許多人,還從何處抽調人手巡河?”

那人聽得這話,露出振奮之色:“哦?這般說來鄴城果真是空虛了?”

“這還能有假?”石越道,“若非探聽得確實,大王也不會真的來下手。”

“老七!”旁邊有一人道,“那日你究竟是如何被捉住,還有你今日到底是怎麽逃出來的,再與我等細細說一說,也不枉我等擔心裏幾日。”

石越露出得意之色,開始滔滔不絕地跟他們侃了起來。

我在邊上聽著,有些不好意思。。

在石越的敘述中,他在盧信的安排下混入那些土匪之中,在鄴城周遭一帶刺探,本是一帆風順,不料遇到了一個手段刁鉆的奸吏。此人不但殺了個土匪,害他惹麻煩上身,被別的土匪抓住暴打。不但如此,他還識破了石越的身份,引來官兵又將他抓到了牢獄之中。

“那人是如何識破了你?”一人好奇道,“可是你露了什麽破綻?”

“若說破綻,也不算。”石越嘆口氣,“他聽出了我是巨鹿口音,又看出我慣於在河湖中駛船,斷定我說了謊。我那日恰好又繪了個水道的圖帶在身上,被他從衣裳中搜了出來。”

眾人聞言,皆咋舌。

“如此說來,這人果真刁鉆。”旁人道,“後來呢?可曾讓你吃皮肉之苦,用刑逼問?”

“這倒不曾。”石越道,“不過他將我關的那牢房又臭又臟,比皮肉之苦還難受。”

“他還在鄴城麽?”

“這我可不知。”

“在就好了,待我等打下鄴城時,將他一並捉起來,給你出氣。”

石越笑了笑。

我訕訕。

而後,石越又說起逃出來的事,添油加醋,比如何被抓的那一段有意思多了,那曲折精彩之處,仿佛是我被他救出來的一樣。

不過我並不打算十分惹人注目,由著他說,自己到船艙裏去睡覺。

待得被人叫醒的時候,我睜眼,四周早已經漆黑。我坐起來,揉了揉眼睛,往外看去,只見岸邊光照明亮,似乎點著許多火把,光照映在水面上,將一處渡口照得明亮。

“阿倪,前方就是雀舌渡。”石越道,“到了。”

我點頭,繼續看向那渡口,待得再近前些,一列大船赫然出現。看那模樣,卻與鄴城運糧的漕船甚為相似。

“那些船……”我詫異道。

“那些便是朝廷運糧的漕船。”石越得意道,“你可聽聞了前番鄴城被劫了五十艘船的糧草?那些船都在這裏了。”

我明白過來,更是驚訝:“莫非一直藏在了雀舌渡?”

“正是。”

我說:“可雀舌渡乃是漕運重鎮,如此堂而皇之,難道無人發覺。”

“豈不聞燈下黑?”石越道,“越是這般重鎮,才越是好藏。每日來雀舌渡的漕船那麽多,停上幾十艘有誰會注意?”

我說:“可渡口亦有漕官漕吏,他們難道不知?”

“他們?”石越笑了笑,忽而望向案上,擡擡下巴,“他們就在那邊。”

我跟著望去。

隨著船漸漸靠岸,渡口上的綽綽人影愈發看得清晰。未幾,我看到了幾個身著官吏服色的人,正在與人說著話。

沒多久,當先的船靠岸,盧信跳上岸去,與那幾人見禮。

我了然。

果然好個燈下黑。

黃遨確實了得,誰也不會想到這偌大的雀舌渡上下都是他的人。這雀舌渡就在鄴城到巨鹿的半途上,黃遨要偷襲鄴城,借此處中轉,確可神不知鬼不覺。

沒多久,我乘的船也靠了岸。待得下了船,我一邊跟著石越朝案上走去,一邊打量著四周的人和那些漕船,未幾,被漕船上的旗幟吸引了目光。

那些旗幟都是官旗,紋樣別致,頗為惹眼。

漕船被劫之後,其實公子的幕僚們也曾擔心過這些漕船會被黃遨所用,反過來渾水摸魚,偷襲官軍。於是,長史俞崢提出一計。鄴城的府庫中有許多先帝時的舊官旗,紋樣殊異,難以仿制。將這些官旗下發至各渡口的漕官,凡漕船必懸掛此旗,以為辨識,無此官旗的漕船,便是贓船。

此計其實甚好,不過現在看來,已是全然無效。那些漕船的船頭都掛著官旗,可大搖大擺在水路上行走而不必擔心被人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