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夕陽(下)

到了海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海風吹散了白日裏的熱氣,頗為宜人。待得到了屋舍跟前,公子四下裏打量著,頗為好奇。

“這就是你那屋舍?”他問,“你平日常來?”

我說:“清閑時便會來,此處甚清靜,附近的鄉人也甚好說話,每日還有新鮮魚蝦可吃。”

公子笑了笑,將車馬牽到屋宅旁的馬廄裏。我正要動手將馬車卸下來,公子卻已經搶先一步,將車卸到一旁,把馬牽到了馬廄裏。上次來時,阿冉備下的草料還有許多,堆在旁邊。公子用農具鏟起些,放到食槽裏,又到院子裏的井裏打了水來,將水槽灌上。

我在旁邊,看著他利落地做完這一切,很是目瞪口呆。

要知道就在我跟他分別之前,他還連鐵鍬都不曾用過,鑿個墻還笨手笨腳。

待得處置完了車馬,公子已經出了一身汗。我去取了巾帕,用水洗了,遞給他。公子接過,一邊擦拭著,一邊走入院子裏。

這是一處很常見的鄉下院子,不大,但被我布置得甚為整潔舒適。主屋中間是堂屋,左側是我的臥房,右側是我的書房。除了主屋之外,一邊是平日裏給阿冉或別的仆人住的廂房,另一邊則是庖廚和浴房。

公子挨個看了看,頗為仔細。我觀察著他面上的神色,只見並無嫌棄,不禁放下心來。

“這屋舍是你造的?”走了一圈之後,他問我。

“不是。”我說,“從鄉人手中買的。”

公子莞爾,走到書房裏,從案上拿起一本書,翻了翻。

那是我上次還沒看完的那本野史,回縣城的時候,我就丟在了案上,打算下次過來住的時候繼續看。不想等到再過來,拿起它的人是公子。

我看他露出些意味深長之色,忙道:“這書寫得甚是有趣,可作故事看。公子若閑來無事,也可翻翻。”

“不看。”公子將那書放下,“既是故事,你說與我聽便是。”說罷,他又往旁邊的書架上取下幾本書來,看了看。不出我所料,未出多時,那臉上的平靜之色終於起了些變化,眉梢微微挑了起來。

“妖異錄,神仙記,亂葬崗雜談。”他看我一眼,無奈而笑,“你還是愛看這些。”

我毫無愧色:“正經書何處尋不到,這些偏門書才難找。”

說罷,我如獻寶一般將我最喜歡看的幾本拿出來,一本一本給他看:“這是前朝一個豫州府的書吏寫的,記敘的全是百十年來豫州法曹破獲的驚天奇案;這本記的是也是前朝之事,一個青州府的主簿致仕還鄉之後寫的自述,多是些官場之事,當是留給後人看的,後來因戰亂流到了揚州;哦,還有這本,輕松些,都是些凡人如何鬥鬼的小故事,無事翻上兩頁,甚是喜樂……”

就在我津津樂道說個不停的時候,公子忽然從邊上取下一本,看了看封面:“香閨十八術……”

我愣了愣,耳根驟然熱起,連忙將那書從公子手中奪走。

“為何不許我看?”公子頗有興味地問道,“何謂香閨十八術?”

我強作鎮定:“不過是些婦人之事,梳妝穿衣之類的。”說罷,我岔開話:“公子,天快黑了,我等還是去備些晚膳吧。”

公子望望窗外,頷首。

我趁他轉身不注意,胡亂地將那書塞到榻下,隨後也跟著出去。

從萬安館裏出來的時候,我讓小鶯備了食盒,裏面有現成的飯菜。只須得熱上一熱,便可吃了。

我才將食盒拿到庖廚裏,卻見公子已經蹲在灶前,將柴草放到灶裏,點火燒了起來。我走過去看,只見鍋裏也加了水,不多不少,正好可用來熱飯菜。

雖然我見識過公子做烤魚,但是現在看到他在庖廚中像個廚子一樣燒柴烹食,仍然讓我十分震驚。

我將食盒裏的盤盤碗碗放入鍋中,將鍋蓋蓋上。

一時無事,我看著公子,忍不住問:“公子怎會做這許多事?”

公子仍在灶前拿著一根木棍撥著火,神色稀松平常:“做多了自然便會了。”

我更是不解:“可公子身邊從不缺仆從。”

“出門征戰時我從不帶仆從。”公子道。

我聽得這話,驚詫不已:“為何?”

“你若是個軍士,見得主帥一副處處要人伺候的模樣,可會信服於我?”公子道。

我想了想,道:“可將帥乃上位之人,總有威儀,有人伺候亦是尋常之事。”

公子道:“霓生,你可知秦王在遼東,為何如此得人心?我出征大漠時,帳下有個屬官,曾在遼東做了十年府吏。他說秦王待軍士一向甚好,從無上位者架勢,就算不是出征之時,他也時常去營中與軍士同吃同住,故而軍士對秦王忠心耿耿,每逢征戰,皆誓死效力。”

我心想,你信秦王那公狐狸精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