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倪夫人(上)

承平六年夏,帝臥病,皇太子建攝政,太子太傅荀尚、侍中豫章王逍攝政。秋十月,龐後誅荀尚,弑太子,廢太子妃謝氏為庶人,囚慎思宮。荀氏並謝氏七百余人坐死,株連獲罪者五千余。冬十二月,熒惑守心,彗星犯紫微,龐後廢皇太孫邕為庶人,囚帝於太極宮,欲以平原王彬為太子。帝病初愈,太後詔梁王弘、豫章王逍、秦王胤討逆護駕。癸巳,梁王、秦王圍龐後及平原王彬、龐圭、龐寬等於慎思宮,豫章王逍入太極宮迎聖駕還朝。帝詔曰:“朕夙遭不造,淹恤在疚。賴祖宗遺靈,宰輔忠賢,得以眇身托於群後之上。侍中豫章王逍,太子太傅梁王弘,鎮東大將軍秦王胤,並以明德茂親,忠規允著,首建大策,匡救國難。太子少傅範景道共立大謀,通直散騎侍郎桓皙與群公卿士,協同謀略,護衛皇太孫,旋軫閶闔,宗廟社稷實有賴焉。”正月大赦,改元正熙,孤寡賜谷五斛,大酺五日,並收誅龐氏余黨。三月,因皇太孫邕病弱不可主事,除皇太孫號,遷東萊王,立城陽王瑞為皇太子。四月,遷通直散騎侍郎桓皙為散騎常侍。六月戌辰,梁王薨。甲戌,以豫章王逍為太宰,領司徒。七月,豫章王逍以王後病重辭官就國,又遷侍中溫禹為太宰。

三月,南方的春天來得比北方早許多,吳郡的海鹽縣裏,已經是陽光和煦,溫暖宜人。

海風不太大,浪花似乎也犯了春困,一陣一陣,平靜而慵懶地拍打著海岸。

陽光暖洋洋的,落在茅草搭起的亭子上。我身上披著袍子,坐在亭子下面的軟榻上,一邊吃著橘子,一邊慢慢翻著書,甚為愜意。

這書是我前兩天帶著我的侍婢小鶯去海鹽縣城裏逛市集的時候,在一處舊書攤上買的。吳郡在高祖受禪之後,仍是一方割據,當年亦是主動降了高祖,未曾有過流血大亂,故而就算是海鹽這樣的小地方,也能找到許多當年從中原來避難的人所帶來的舊書,且門類豐富,教人甚為欣喜。

比如我手上這本,寫的是前朝的宮闈秘史,雖然有許多鬼扯的地方,不過倒也算得有趣,讓我看得津津有味。

“夫人,你又看這些旁門左道的書。”小鶯湊過來,忽而道。

我轉頭,只見她一頭的汗,裙子上濕漉漉的,腳上沾滿了沙子,身後的沙灘上,有一排長長腳印。

“這可不是旁門左道。”我正色道,“這裏面記的乃都是史事,讀書人不讀史,皆枉為讀書人。”

“稗官野記,還不是旁門左道。”小鶯指指書頁上的字,“什麽前朝劉闔後人,那都是明光道散播的流言。夫人,我父親可是鄉塾先生,我自幼受教於正統,你誆不了我。”

我看著她一臉正經的模樣,忍俊不禁。

小鶯今年剛滿十五,是我路過錢唐的時候遇到的。她父親因為治病欠了許多債,只好典賣兒女還債。我那時剛好路過錢唐,為了搭配我的新身份,需要找一個婢女充門面,見小鶯機靈,便將她買了下來。

“是麽。”我饒有興味道,“照你看來,如何才不是旁門左道?”

“多了。四書五經,史記,女誡……”小鶯掰著手指念著,“夫人,你是正經人家出身,該多看看這些才是。”

我哂然,又有些得意。

我雖然祖傳手藝不太正經,但畢竟也做過田莊裏的女君,裝個清白出身的婦人不在話下。如小鶯一般,即便對我的趣味頗有微詞,也並不會懷疑到我來歷的真假上面去。

不過我這般善人,她居然說我誆她,這實在令人傷心,須得講一講道理。

我看了看她,說:“如此說來,這些書你都讀過?”

小鶯得意道:“粗略讀過。”

“那女誡之中,婦行第四如何說?”

小鶯想了想,道:“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

我說:“婦德怎講”

小鶯道:“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她回憶著,“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

“婦容呢?”

“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是謂婦容。”

倒是真的背過。

我眨了眨眼,說:“如此,你方才又與別處男子說話,又去嬉水,算是犯了幾條?”

小鶯一愣,赧然。

“阿泰又不是別處男子。”她嘟噥道。

我笑了笑。

阿泰,是這片海灘上最大的漁戶郭老大的兒子,年紀與小鶯相仿。二人一向合得來,每次我來此處消閑,小鶯就喜歡去阿泰那邊的漁船上轉悠。

見我意味深長地看著她,小鶯忙岔開話:“夫人,今晨我隨你出來前,老錢與我說,昨日又有媒人來問了。”

我:“……”

小鶯大約也是被我帶出師了,近來也懂了些油嘴滑舌的門道,搪塞的本事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