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別離(上)

我回到藏東西的地方,將外袍穿好,然後,摸著黑離開。

夜裏的風吹在臉上,冰冷得割人。

但我全然沒有心思在乎這個,腦子裏想的,仍然是雲琦的事。

這實在教我震驚。他當年到底是如何逃脫,又是如何到了秦王的帳下?即便是交鋒多次,秦王對雲氏的好奇,仍然讓我感到出乎意料。當然,我很確定族叔和雲琦並不知道祖父的本事,所以他即便為秦王效力,我也並不擔心他會將祖父所有秘密都告訴秦王。

這麽想著,我漸漸冷靜下來。

雲氏家學其實十分龐大,除了長房之外,各支也各有建樹之人。如族叔雲宏的這一支,其重在政論。過去亦出過一些名臣謀士,所以族叔能夠憑著本事得到袁氏的青睞。

這看上去,似乎就已經是雲氏家學的大成。其實不然。雲氏的長房之所以為長房,乃是其自有一套融會貫通之法,內涵遠遠超出了謀略本身。如同一個出色的名廚,其本事必不會只限於燒個魚或者做個餅,而是能將各路食材搭配烹飪,以做出讓食客拍案叫絕的美味。而古往今來的奇謀大家,從來並不是只會根據眼下之事想想主意,而是目通千裏耳聽八方,天文地理古事今聞,皆收納為用。

因此對於前朝那位出名的武陵侯雲晁,祖父一向頗有微詞,認為他居然連投奔的人都能選錯,算不得雲氏的傑出子弟。想來如果他知道了族叔之事,大概也會有相似的言語。

話說回來,雲琦能跟著秦王,倒可以說明他比雲晁還算強一些,

我想著,步子並未慢下,不久之後,已經離開了那營寨二裏之外。

營寨中沒有人追出來。這自是當然,他們就算馬上弄清楚我行事的手段,也須得摸一陣子才知道我到底還在不在營寨裏。就算他們已經知道了我不在營寨裏,月黑風高,他們也不好出來找。

現在雒陽的各處城門皆已關閉,我自然不可能回雒陽,只能暫時找一個夜裏歇宿的去處。

不過在這之前,仍然有事情要做。

那便是配合長公主的苦心,將我死去的事坐實。

不同之處在於,她讓人將那麻袋綁上石頭,好讓我看上去是下落不明。而我,則要反其道而行之。

雒水裏頭,每個月都會漂有屍首。

這些可憐人,有的是失足落了水,有的則是自己尋了短見。雒水邊有專門打撈屍首的撈屍人,每有屍首漂來,他們就會將其撈起來,放到水邊的廟裏。那些不見了親人的人家,都會到廟裏來尋人,如果看到了親人的屍首,便給撈屍人一些錢物,將屍首領走。

這行當看著偏門,獲利卻是不小,足以養家糊口。故而有人專門以此為生,跟送葬和接生一樣,都是祖傳的手藝。

我來到一處做撈屍生意水神祠時,這裏還點著燈。那些撈屍的人家,每家都有人在廟裏住著,看守自家撈起來的屍首,以免被人領走不給錢。

這裏也是一樣。燈下,一個婦人正在縫補這衣服。她看上去三十多歲,家境不太寬裕,身上的冬衣單薄,雖然炭盆裏燒著火,手指卻還是生了紫紅的凍瘡。

我推門走進去的時候,她擡眼看到我,忙放下活計起身。

“這位女子,是來尋人麽?”她問。

我從營寨裏出來之後,沒有改扮,雖然身上穿著男子的衣袍,卻仍然是玉鳶的臉和玉鳶的發式。

“正是。”我說。

婦人打量著我,又問:“是尋男子還是女子?”

“女子。”我問,“可有近日才撈上的年輕女子?”

“有。”婦人忙道,“我領你去看。”

說罷,她拿起燈,領著我出門,來到院子裏。

她將一處房門打開,一股難言的味道迎面而來。只見裏面整整齊齊地擺著許多草鋪,上面放著十幾具屍首,都是白布蒙著。

“這裏停著的都是年輕女子。”婦人道,“你要找的人是何年紀?”

我沒答話,忽而道:“可有角落裏的?”

婦人看著我,愣了愣。

所謂角落裏的,是撈屍人這行當裏的行話。撈屍人雖然見到屍首都會撈起來,但他們吃飯的根本乃在於屍首家屬給的勞酬,所以一些看上去無人理會的屍首,他們便會放在角落裏,有人來尋就給看看碰碰運氣。而這類屍首,大多來自於乞丐流民或者窮人,從衣著外貌上就能看出來。還有些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屍體殘缺無法看清的。

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屍首停幾日就須得自己拉去埋了,就算有人來認,撈屍的錢也只能給極少,跟賠錢無異。

果然,聽到我這樣問起,婦人的神色不再像先前那樣殷勤。

“有是有,隨我來。”她說著,帶我來到墻角的幾具面前,一一將面上蓋的布翻開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