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復生(下)

太子妃說得沒有錯,等到我們走出假山外,隱隱見花木那邊,有人正穿過園中的小道,徑自往這邊而來。

我將公子頭上的布條取下,又用一塊備好的蘸酒巾帕將那些黛墨擦拭幹凈。待得公子的面龐恢復幹凈,來人的模樣已經看得明白。

那是兩個人,一個是內侍,雖也穿著侍衛的衣袍,但看上去粉面陰柔,實在不太像;而另一人則是宮人打扮,只是那保養光潔的面龐上盛氣不在,正是皇後。

二人走到假山前,驀地看到走出來的太子妃,皆吃了一驚,停住腳步。

皇後盯著她,看一會,神色變得不可置信。

“是你?”她低低問。

“中宮何必驚惶。”太子妃聲音平靜,“妾在中宮心中,早已是個死人。”

皇後看著她,沒有說話,接著,又看到不緊不慢從假山裏踱步出來的皇太孫,她的面色已經發白。突然,她似明白了什麽,將目光看向那內侍。

內侍滿面愧色,躬身低頭。

“中宮不必為難他。”太子妃不緊不慢道,“是妾想見中宮一面,可中宮身邊只有張內官一人是舊識。他與中宮一樣,大難臨頭之時,亦不過求一條退路。”

皇後的目光沉下,看著太子妃和皇太孫,片刻,歸於鎮定。

“我就知道你二人還活著。”少頃,她冷冷道,“平白不見了兩個宮人,哪有那麽巧的事。”說罷,她的目光落在公子的臉上,唇角彎了彎,“只是未曾想到,竟是長公主的兒子來把你救了。”

公子面無表情,道:“臣食君之祿,自當盡忠。”

“想不到中宮竟是獨自前來。”不等皇後開口,太子妃繼續道,“妾以為中宮為平原王謀劃至此,定然不會棄之不顧。”

皇後的神色起了些微微的變化,竟似有些落寞。

“我原想帶著他,可來不及再去帶上別人,他便說不願獨活。”她聲音緩下,苦笑,“兒大了之後便是如此,就算是親生母親也奈何不得。”

我聽著,怔了怔,倏而想到那寶樓。再看向公子,他面上也有些異樣之色。

“如此說來,中宮終是拋棄了父兄和親兒。”太子妃淡淡道。

皇後的目光倏而變得尖銳。

“我知道太子妃為何來見我。來為江夏郡公一家算賬,是麽?”她看著太子妃,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動手,便不會有別人動手?”

太子妃皺眉:“你何意?”

“太子妃不若問問桓公子,長公主打的是什麽主意?你以為她和淮陰侯,還有那慈眉善目的太後,真會讓皇太孫安安穩穩繼位?”皇後說著,聲音愈發高而激動,“他們都想著讓龐氏和謝氏爭鬥以漁利其中,我不過是狠下心來先行一步!可惜蒼天不仁,終還是不可放過我!”

“你戕害忠良,此乃天譴!”太子妃怒道.

“天譴?”皇後目光定定,笑起來,卻是愈發陰森,忽而看向皇太孫,“爾等可是以為,今日之後,奸佞盡除,便可光天復地,從此苦盡甘來一帆風順?你以為陛下會為謝氏隕落難過麽?笑話!”她神色怨毒,“我告訴你,他高興得很。無論是謝氏還是龐氏,還有袁氏,荀氏,便是皇太孫,亦不過他手中的棋子。就算是宮中如今活著的那些親兒女,你以為可有一個人讓他真正放在心上?聖上誰也不愛,他只愛他自己!你等著看好了,只要沾上那權位,你們一個一個,全都跑不了!”

“住口!”太子妃斷喝。

“你!”皇後不看她,忽而看向公子,往地上唾一口,狠狠道,“什麽忠臣,桓府做的事,比茅廁還臟!”

我不料這瘋婦竟敢侮辱公子,登時怒起,正待上前。

不料,皇後突然又轉而指著我,“還有你!”

我愣了愣。

“是我瞎了眼!被你那妖言所惑,落得今日下場!”她冷冷道,“你以為你可憑此在長公主和聖上面前領賞麽?他們不過用你幹幹臟事,用盡之後讓你背上罵名一腳踢開,比捏死螻蟻還容易!”

“夠了!”不等我開口,一聲怒喝傳來,卻是公子。

他看著皇後,面色沉沉,似強壓著怒火,道:“中宮多言無益,聖上有令,只要中宮回宮自首,仍有轉圜余地。”

“轉圜?”皇後冷哼,卻看向太子妃,“我說了許多,你還不明白麽?你我皆身不由己,何苦為難?”說罷,她上前一步,滿面期盼:“當初殺江夏郡公我本是不願,可父兄強壓,我亦無法,你……”

話沒說完,突然,太子妃一個箭步上前。

皇後睜大眼睛,片刻,低頭看向胸前。

一把刀子插在上面。

太子妃沒有說話,少頃,□□。

皇後將捂著那刀口,鮮血從指縫中汩汩流出,一下染透了外袍。她扶著身後假山石,背靠著,緩緩石頭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