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暗湧(下)

動手的時機,就是隔日入夜。

前夜之時,大長公主又拿了二十金來,讓我再為她算上一回。

既是她送上門來,我豈有不從之理。仍然照樣擺弄了一番,告訴她,此事大吉,只要依計而行,則必是無患。

大長公主放下心來。

早晨,我按著約定的時辰,去了一趟後院。

這裏花木繁茂,挨著墻根的地方有一棵石榴樹,生得很是高大,枝頭伸出了墻頭,搭在上面。我看四下無人,學了兩聲斑鳩叫,未幾,墻外傳來四聲。

這是我和曹叔約定的暗號,如一切妥當,則回以四聲,如遇困阻,我便須得出府去,到附近的清明觀與他見面。

如今得了這暗號,我放下心來,知道只消待在桓府裏,等到入夜。一旦宮中動手,我就到荀府外頭去與曹叔會合。

內宮中傳出消息,荀尚今日仍在慶成殿理政。

桓府中平靜如常。

大公子和二公子如往日一般去了官署,而桓鑒府中傳來了他染上風寒的消息,桓肅一早就去了探望。

一切似平凡無奇,但我知道,他們各自都已經布線妥當。成敗就在今夜,大長公主自是要去與太後共存亡,而桓肅、桓鑒和大公子和二公子則手握著北軍的線,今夜,他們將以太後諭令,命左衛將軍桓遷、右衛將軍五部都王弛、驍騎將軍司馬顯節制北軍諸部,以防荀氏余黨煽動作亂。

我還知道大長公主特地叮囑,若遇太子領兵,桓氏和王氏的人切不可與之沖撞。

其實,大長公主想把我也帶入宮中去,但她究竟也甚為重視公子的性命,思考再三,將我留了下來。

我松一口氣。畢竟今晚我也有事要做,若被困在宮中,只怕要功虧一簣。

所有知道將要發生什麽事的人之中,最難受的,顯然是公子。

因為只有他留在了府中,無所事事。

大長公主走的時候,看著公子。

“今日,家中便交托與你。”大長公主道。

公子道:“我可隨母親一道入宮。”

“你也走了,誰來照看家裏?”大長公主不緊不慢地說著,拍了拍公子的肩頭,“你是大人了,須知輕重。”

她的手頗有些用力,停在他的肩頭上,手指嵌下。

公子看著她,神色沉沉,但終究沒有反駁,“嗯”了一聲。

大長公主莞爾,登車離去。

雖說公子的職責是照看桓府,但說實話,並沒有什麽可需要照看的。

送走所有人之後,公子便煩躁不已。

他的神色雖仍如往常一般不辨喜怒,但走來走去,無論練劍還是騎馬,都擺弄兩下便罷;好不容易坐到書房中,他坐在案前,卻無所動作。書許久也沒有翻上一頁,硯台裏的墨水幹了也未寫上一個字。

我看著他憋悶的樣子,心底嘆氣。

“公子可是有心事?”我忍不住問道。

公子看我一眼,轉開視線:“無事。”

我看著他,耐心地等著。

果然,過了一會,公子再度看向我,目光有些不定,眉頭微微皺起。

“霓生,”他神色嚴肅,“今日你就跟在我身邊,不可出府去,知道麽?”

我訕了訕。公子當真守口如瓶,寧可憋死。

“知道了。”我說,“我哪天不是這般。”

若在平時,公子會跟我鬥兩句嘴,但今天,他沒說話,沉著臉,繼續翻書。

不久,他派人去淮陰侯府的人回來了,稟報說皇太孫今日去太學,沈沖一早就去了東宮,與皇太孫隨行。

公子面無表情,道:“知曉了。”說罷,他讓那人退下,靜坐不語。

我知道公子在想什麽。

沈沖的性情,我亦知曉。從昨日他來桓府的情形看,他和公子一樣,知道了倒荀之事。不過皇後等人對太子的算計,如今也不過是猜測,大長公主當不曾透露。即便如此,身為太子的臣屬,沈沖也頗受折磨。

他這般讀書人,免不得要有些忠義氣節的念想,但他知道利害,不會背叛家族。

想到他糾結的模樣,我其實有些心疼,見公子這般,心思不禁一動。

“公子想去見表公子?”我慫恿道,“不若也去一趟太學。”

公子看著窗外,片刻,道:“不必。”說罷,將手中的書放下,換一本繼續翻。

我有些失望,只好陪著他繼續幹坐。

*****

到了午後,府中依舊安靜。公子小憩了一會,當是睡不著,起了來。

他吩咐青玄將他的鎧甲和劍都取來,又讓我取來油膏,自己坐在堂上擦拭了起來。

光陰一點點變換,太陽漸漸西斜。

巳時過半的時候,仆人來問,說大長公主和主公等人皆傳話回來,太後將大長公主留在了宮中陪伴,桓肅和桓攸、桓旭等亦各有緣故暫不回府,稍後是否將公子的晚膳送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