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秦王(下)

我並不太贊成公子與秦王來往。皇帝在筵上與秦王兄友弟恭,但他對秦王的防範亦是心照不宣的事實,公子想達成那肱股重臣的宏願,便須得謹言慎行。

公子卻不以為然,道:“我乃秦王外甥,見一見何妨?我一個將入朝的議郎,莫非還要去投秦王帳下?”

我想了想,確實。

秦王雖然算是公子的舅父,但畢竟七年不曾見面,而大長公主這邊看上去也並沒有要帶著全家去跟秦王套近乎的意思,公子自己去報上姓名乃是不妥。高門貴胄總要講些面子,這般場合,公子見秦王,最好找個引見之人。

幸好,謝浚也在宴上。他的父親謝憫為太學博士,且與太子妃謝氏同宗,此番也全家入宮赴宴。

我去找到謝浚,轉達了公子的意思,謝浚欣然應允。

“我記得,你叫雲霓生,是麽?”他看著我,問道。

我說:“奴婢正是。”

謝浚頷首:“你告知元初,宴後秦王到西側涼殿歇息,元初往涼殿便是。”

我應下,回去向公子覆命。

筵席散後,天色還早。沈太後用膳後便回了宮,皇帝病體新愈,也精力不濟,與沈太後一前一後離開了筵席。宮苑中傍晚景致正好,賓客們得了解脫,或是與熟人聚首閑坐,或是到宮苑中去遊覽。

沈沖和城陽王陪著沈太後回宮去了,公子借故留在席上,卻有好些仰慕者走上前來,與他說話。公子應付著,那神色,似乎是耐著性子。

我並不打算跟著公子去見秦王,看左右沒人看著,悄然走開。

今日宴上的各色小食甚為豐富,我看著早已又餓又饞。宮廚中的庖人老張,找我算我幾次命,甚是熟悉,我一直盤算著去找他要些吃的來。行宴的宮殿很大,若有心,足可謊稱迷路,吃到公子跟秦王會面完再回來。

我正跟在幾個宮人後面走到花園裏,忽而聽到公子在後面喚我名字。我訝然回頭,只見他竟不知何時跟了來。

公子腳步甚快,未幾便到了我的面前。

“你去何處?”他問。

我見敗露,婉轉道:“公子,我想去看看庖中可還有小食,去取些給公子。”

公子興致勃勃道:“不必去取,霓生,你隨我去見西涼殿。”

我只得道:“公子,我餓了,想自去庖廚中吃些。”

公子卻道:“你方才不是吃了許多?你還要吃什麽,我讓人去取來,送到西涼殿。”

我無語。

有太後和大長公主在,公子在宮中一向待遇甚佳,差遣尋常的內侍宮人送食取物不在話下。

我突然又像想起什麽一般:“方才大長公主讓我過去一趟,險些忘了。公子先去見秦王,我隨後就到。”說罷,就要轉身回殿上。

不料,還未走開,衣袂被公子扯住。

“她叫你去不過問些家長裏短,何時說不得。”公子瞪起眼,“是你教我莫與人說,我便讓青玄留在了殿上,你莫非要我一個人去?”

我:“……”

旁邊有人路過,好奇地將目光瞅過來。

公子放開手,昂著頭,恢復淡漠優雅之態。

“快些隨我去,莫教他們久等。”他低低道,聲音裏仍藏著興奮。說罷,款款離開。

我心底翻個白眼,只得跟上。

*****

西涼殿建在一片池畔,殿閣的花園連著水榭,雖值仲夏,卻甚是涼爽。池上和風吹拂,能聽到宮中的樂伎在遠處緩聲而歌,是上佳的休憩之所。

我跟隨公子來到的時候,謝浚和秦王已經等候在水榭裏。看到公子,謝浚微笑上前。

“元初,”他說,“我方才正與殿下說起你。”

公子與他見了禮,旋即走到秦王面前,行禮道:“外甥桓皙,拜見殿下。”

“你我既是甥舅,何須如此拘禮。”秦王將他扶起,將他打量,稱贊道,“翩翩如玉,果有當年桓司空之風。”說罷,他笑笑:“孤當年離京之時,元初還是小童,如今已當上議郎。我雖常在邊陲,仍時常聞得你的名聲,方才子懷與我說起你征伐之功,真乃少年英傑。”

公子謙道:“殿下過獎。”

秦王頗為隨和,與公子和謝浚三人在水榭中坐下,與公子說起了西北平叛之事,相談甚歡。

我和青玄等侍從隔著丈余跟著,望著繁花錦簇的景致,百無聊賴。

他們談論了一番兵法之後,只聽秦王道:“石燕城之戰雖險,然孤以為,其要害之處乃在遮胡關。孤觀戰報時,有一事甚為不明,須得元初解惑。”

公子問:“何事?”

“元初在遮胡關時,如何察覺了鮮卑人有地道?”

公子道:“不瞞殿下,此實非我之功。若無霓生,只怕我等已為鮮卑人所破。”說罷,他回過頭來。

我愣了愣,只見眾人的目光都跟著他落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