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徐氏

翌日一早,清茶輕手輕腳進來將散下的床簾用玉環勾起,再吩咐下人端了盥洗的盆進來,等天邊徹底泛了亮光,這才將元歡喚醒了過來。

元歡半睡半醒,正是恍惚愣神的時候,昨夜的夢境還清晰的印在腦子裏,又因為後半夜翻來覆去的闔不上眼,她眼下便泛出團明顯的烏青來。

更衣梳妝的時候,竹枝細細打量她的神色,皺著眉頭問:“夫人可是在這太守府住不習慣?”

元歡天生就是美人胚子,芙蓉面桃花眼,一身冰肌玉骨,隨意磕碰一下第二日醒來便是青青紫紫,更遑論如此顯眼的烏青。

元歡有些疲憊地搖頭,聲音低弱:“倒沒說住不習慣,就是昨夜又做了個夢。”

幾個近身伺候的丫鬟相互對視兩眼,彼此了然。

她們都知道元歡做的夢,其實就是她所忘記的那些記憶,只不過這些記憶,都並不是她們所擔憂的那些事。

元歡擡眸,看向銅鏡中的人,極淺淡地彎了彎眉眼,挑了個羊脂玉手鐲套上手腕,垂眸問:“從前,我與誰的關系格外不好些?”

她頓了頓,意識到不妥,又補充道:“除了皇上和羅首輔。”

清茶愣了愣,遲疑著皺眉凝思。

桃夏倒是口直心快,見元歡發了問,便也毫不避諱地低聲作答:“夫人和太後娘娘關系也不見好。”

元歡啞然,半張小臉垮了下來。

合著,她從前還是個刺頭兒,和誰的關系都不好。

竹枝察覺到她的憋悶,一邊替她梳發一邊笑著安慰道:“夫人放心,這塊烏青雖然打眼了些,但等會多施一層粉也能遮掩過去,包準別人看不出來。”

元歡點點頭,食指微動,沒有再問什麽。

時值一月中,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元歡又是個懼寒的,這樣的天裏出去閑逛,著實需要好些勇氣。

因著昨夜那個說不清真假的夢,元歡用早膳時沒什麽胃口,只喝了幾勺清粥就拿帕子擦了嘴,問伺候在側的丫鬟:“昨日太守夫人可有說何時出府?”

那丫鬟搖頭,如實道:“未曾,夫人只說一切都隨您的心意,不拘早晚,等您得了閑再去才是頂好的。”

元歡聽了這話,無聲發笑,心道這太守夫人倒是個八面玲瓏的。

但作為客人,哪怕身份稍高些,那也不好叫主家為著早就定好的事久等。思及此,元歡站起身來,清茶最知她心意,不緊不慢將銀狐大氅給她系上,又去了外邊,將傘撐起,一路簇著她往外院去了。

其實徐氏一早就起了,原想著去元歡院子外等,又怕她心裏不舒服,思來想去的,等丫鬟掀開門簾進來稟報的時候,她才猛的回神,哎呀一聲,拍了拍自己的手,道:“瞧我這糊塗的,竟叫客人親自尋上門來了。”

話音甫落,徐氏朝心腹丫鬟望了一眼,輕聲吩咐:“去將老爺昨日命人送來的香點上。”

“雖說咱們府上比不得京裏的高門大戶,但也要盡全力招待,別叫旁人詬病了去。”

那丫鬟目光微沉,沖徐氏福了福身,動作利索地將香爐裏的熏香換了,等元歡被小丫鬟引進門的時候,首先吸引她的,便是屋子裏極淡的香味。

說不出名字,同她以往聞過的都不大一樣,有些像梅花,又有些像清蘭,元歡適應得十分快,目光也不由得落在了那精巧的香爐上。

像是注意到元歡的目光,徐氏順著瞧過去,莞爾,溫聲解釋:“夫人可是覺得這香不好聞?”

元歡笑了笑,別開了目光,道:“自然不是,只是覺著這香爐造得好生別致,紋路樣式,放在京裏也難得一見。”

徐氏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當下心頭一哽。

倒是她身邊的丫鬟開了口解圍:“夫人有所不知,徐州匠人多,造的東西也多,這爐子還是去年咱們夫人留了個婆子在府上伺候,她的丈夫心存感激,特意請人造了個香爐送到府上來,夫人也是瞧著模樣新奇別致,這才一直留下了。”

元歡聽了,笑著道:“這夫婦兩倒是知恩圖報的。”

從她進來,徐氏就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神情,見她遲遲沒有表現出異樣,又像是不解又像是低落,只閑說了兩句,兩人就準備出門前往東街。

就在穿過檐下長廊的時候,徐氏突然停下了步子,牽出手裏的帕子,放在唇邊重重咳了一聲,元歡離她最近,聽得這聲音,眼神出現片刻的呆滯。

徐氏等的就是這個時機。

她不動聲色地靠近,一慣溫和的臉上笑意不減,只是說話的聲音變了,同這幾日的小心謹慎不同,那是一種深沉的詰問,分明聲音不大,一字一句卻像是炸響在元歡耳朵邊的雷。

“公主,您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

這是徐氏問出的第一句話。

元歡腦子昏沉,慢慢地擡起了眸子,與她對視,而後吐字清晰,回:“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