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夢境

正值十二月月中,北風寒瑟,又因前兩日下了雪,如今雪開始融化,溫度就更低了些,隨意往外頭一站,保管就是幾個激靈,再倦再疲累都清醒過來。

建章宮裏頭卻是暖和得如同開了春一般,今日熏著甘松香,香味不濃,但挺獨特,聞著與嚴褚身上的竹香有些相似。

暖帳下,玉鉤勾住半面帷幔,還有一半松松地垂下、散開,裏邊那張寬大的雕花架子床上的情形便越發不可捉摸起來。

元歡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夢裏又蒙蒙的現出奇怪的情形,之所以稱之為奇怪,是因為今日這夢,破天荒的竟與嚴褚無關。

她目光所及,是大片大片湧進京尋求庇護的難民,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老弱婦孺,身形佝僂,瘦骨嶙峋。難民從四面八方而來,卻被一排排的兵士擋住了步伐,哭天搶地的哀嚎聲震耳發聵。

她看得心裏極不舒服,眉頭皺得死緊,場景卻在此時幾番變幻。

深宮,狹小而逼仄的耳房裏,濃烈的血腥味散漫在半空中,寒酸的木板床上,一層薄薄的被褥鋪著,女子面色蠟黃,哪怕上下唇都已被咬破,一遍遍滲出鮮血,也還是溢出了破碎的痛呼聲。

濕透的鬢發,痛苦的掙紮,除此之外,屋裏只有一個忙前忙後不甚耐煩的接生婆,直到孩子生下來,那接生婆抱起來一看,臉上的神情瞬間變了味。

是個女孩。

一個宮女生下的女孩,連公主的名頭都不配有。

那宮女和剛生下的孩子果然是無人問津。

才生產完的女子一日都不曾休息,白日得去貴妃宮裏做粗使活,孩子就交給不情不願的奶娘照顧,夜裏則趕時間一般,一邊咳嗽咳得不成人樣一邊給孩子繡衣裳,冬日水涼,她還得凍著手端著盆洗臟了的衣物。

許是知道這孩子不可能永遠養在自己身邊,那女子便格外的珍惜些,可分別的時光總是來得格外的快。

場景一變,又是小半月後。

夜半冷著臉前來的是正值盛寵的宸貴妃,那女子一見自己昔日主子,臉色登時白了個徹底。

盛氣淩人的貴妃叫人把酣睡的孩子抱走後,屏退屋裏伺候的所有人,兩人說了些什麽,元歡聽不清,只是沒過多久,就見那女子噔的一下跪在了地上,臉上的表情既驚又懼。

就在此時,元歡莫名心悸。

她睜開眼之前,終於聽清了貴妃又氣又急的問話。

“你若不想她死,現在便如實地告訴本宮,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明黃的床頂,嫩姜色精巧的絡子,元歡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這是從夢中醒了過來,她愣了好半晌,才從那最後一句話中回神,轉而揉了揉脹痛發酸的眼角。

“夢魘了?”嚴褚無聲無息倚靠在屏風架上,姿態懶散,面容隱在濃深晦暗的黑裏,顯得格外陰鷙寒涼,分明燭光也曾照到他的腳下,卻半分柔和不了棱角。

元歡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很快落回到被面上,她挪了挪身子,半坐起來,微頷首之後啞著聲兒問:“皇上怎麽來了?”

嚴褚才看了那張畫像,心火難消,又眼瞧著她突然這般冷淡態度,一時之間,臉上的表情都幾乎維持不住。

從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在她這般輕輕巧巧的一句問話裏,土崩瓦解,連顆渣子都沒剩下。

“歡歡。”他眸光格外深邃,聲音裏蘊著某種危險而不可明喻的沙啞,偏生元歡沒瞧懂他的意思,愣是又問了一句:“皇上今日沒折子要批嗎?”

這話落在嚴褚的耳裏,便儼然如寒冬裏結的第一塊冰,臘月裏下的第一場雪,他驀地嗤笑一聲,步步朝床榻邊逼近,姿態如閑庭漫步,只是當他停在床沿前時,元歡突然生出了一種心驚肉跳的心悸感。

“皇上……”

元歡才說出兩個字,就見他十分不滿地皺眉,下一刻,男人直接傾身而上,衣袂飄動間青竹的冷香一點點鉆進元歡的鼻子裏,又慢慢地沉澱下來。

就如同現在印在元歡眉心上那個百般無奈千般繾綣憐惜的吻一樣,半點不容人忽視。

“你怎麽就一日日的凈想著氣我?”

嚴褚何等的眼力頭腦,哪怕不知其中的前因後果,但光聯系這幾日她的各種反常,再想想今日那副恨不得擺在他眼前的畫像,便不難得出個這樣的結論。

小姑娘裹著被子,迷迷瞪瞪的還未緩過神來,嚴褚索性將她連人帶被的攬進懷裏,隆起的一小團顯然十分不樂意,極不安分地掙紮了一番,最後沒了法子,只得重重而恨恨地哼了一聲,扭頭不去看他。

這下,饒是以嚴褚的性子,也不由啞然失笑。

“說說,這兩日在同朕鬧什麽?”嚴褚擡了元歡的下巴,目光在她粉嫩的小臉上掃了一圈,仍是沒想出自己到底做了哪件能叫她如此氣惱的事來,不免皺眉發問:“朕何處得罪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