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嚴褚低眸,暗雲紋的袖袍上,三根蔥白的手指松松地搭著,且還在一點一點往上挪移,貓兒一樣地伸著爪子試探,他不由得頭疼起來。

沐浴之後,元歡身上那幽幽的玉蘭香便越發遮掩不住了,混著殿裏燃著的桃香,這兩味調和在一起,就儼然成了一種催情勾魂的烈藥,分明已是冬日,這殿中的溫度卻在節節攀升。

就在元歡食指點到他胳膊肘的時候,嚴褚突然伸手按住了她。

“歡歡。”他面色有多復雜,聲音就有多嘶啞,每一個字從嘴裏吐出來,就像是他自個拿著刀劃開那還未結痂的傷疤,“你現在傷還未好。”

他眸色極深,頭一回剖開了同她說話,“等你能記起這段時日所言所行的時候,必然後悔萬分。”

元歡迷蒙地擡眸,下一刻卻被一只溫熱手掌捂住了眼,男人低醇的聲音近在咫尺,說話時呼吸的氣息拂在她的臉頰上,她腦子登時一片混沌,下意識想要反駁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裏。

“歡歡,你不能這樣對我。”

嚴褚掃過她嫣紅的小臉,粗糲的食指在她眼尾處摩挲,每個細微舉動中都似蘊著萬般的繾/綣情深,又似是無可奈何的咬牙切齒。

我那樣愛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回都這樣對我。

他再是流連這塊方寸之地,也尚存有理智,不多時便收手站直了身,瞧著她嫩生生的手指無力從他袖袍上滑落,眉心驟痛。

元歡饒是再遲鈍,也感受到了此時不同尋常的凝滯氣氛。

她嘴唇蠕動兩下,低垂著眸子,身影纖薄,模樣仿徨無助得如同找不到回家路的小野兔。

“我記不得從前的事。”半晌,她低低出聲,“我只記得你。”

“這幾日,每回夜裏做夢,我都能夢到你。”元歡朝他的方向怯怯地望了眼,越發委屈起來:“夢裏我瞧見了從前的事。”

“生辰之日,我將你為我精心準備的衣裳打翻在了地上,你沒有怪我,甚至待我比往昔更好。上回行宮避暑的時候,你將頂好的住處安排給我住下,我卻因為裏頭的一個花瓶與你大吵……”

元歡說到這裏,又回想起夢境中的一幕幕,眼尾開始泛出點紅來。

回頭再想一遍,卻是怎麽也不應該。嚴褚對她那樣好,處處袒護著,沒舍得半分苛責怨怪,她就是再如何,也不能如此作踐這份好意。

嚴褚高大的身子倚在架子床梁邊,從她說第一個字時,神情就不復人前的冷靜自持,他能隨著她的話語,想到那一幕幕情形,最後輕微哂笑一聲,搖了搖頭。

這兩樁算什麽,更大的氣他也受過。

“我現在是瞧不見東西,也記不起旁的人,但不知為何,我就是打心眼裏明白,你是不會傷害我的。”

末了,元歡又不忘細細補充一句:“也不會讓別人欺負我。”

元歡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費多大的氣力,殊不知聽的那個人,得用多大的毅力與堅忍才能支撐得住。

嚴褚已經支撐不住了。

這人傷了腦袋後若是如從前那般沒心沒肺的倒也罷了,說過的話收不回的水,他和她都是那般驕傲的人,他護她剩下半生安穩,這一世,便也只有這般了。

他不由得苦笑,想著怎麽她這會倒是良心覺醒,輕輕松松就將和好的台階送到了他的腳下。

嚴褚與元歡不過離了兩三尺的距離,他甚至能清楚地瞧見她睫毛上沾著的那顆欲落不落的淚珠,他見了,卻又只覺得哭笑不得。

此情此景,倒像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哭什麽?”嚴褚俯身將那滴淚擦了,頭一回在她跟前嘆息出聲,道:“且不說那些,當下最要緊的是你自個的身體,今夜刮了不小的風,怎麽還非要坐在風口處,著涼了還不是自個遭罪?”

“我想等你出來。”元歡沒注意到男人已將話題扯開了,回答這話的時候眼神格外真摯。

嚴褚又是一愣。

“下次別這樣了。”他瞧了眼外邊蒙蒙沉沉的暗色,單方面結束了這場對話,“時辰不早了,睡吧。”

這樣一耽擱下來,確實時已至深夜,元歡也來了困意,青紗帳一放下,她便沉沉閉眼,進入了夢鄉。

嚴褚站在屏風前,瞧著自個睡了許久,如今大變了樣的龍榻,右邊食指摩挲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足足站了小半個時辰,將她方才說的話在腦子裏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最後,他覺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竟要忍不住將一個失憶之人的話當真。

他自認並不算正人君子,最多能做到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這般苦苦強撐著不越界的原因還是因為她。

他強迫了她一回,用了整整四年也沒能挽回分毫,若是這時候由著她來,那麽三月後淤血散盡恢復記憶的時候,元歡只怕會直接尋根柱子撞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