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還記得他,想來不是太醫所說的那種情況。

嚴褚凝眉細望,鹿元歡巴掌大的小臉上尚還蜿蜒著兩條未幹透的淚痕,他心底無奈嘆息一聲,將藥碗放下,拿了帕子一點點細細擦幹,她極細微地瑟縮一下,迷迷蒙蒙地望向南邊進風的鏤空小窗。

她聽見了外頭清脆的鳥鳴,一聲接一聲,風雖帶了些涼意,可仍算得上是溫柔的,全不同於夢中北風呼號,大雪飄飛的淒愴悲肅。

她終於從夢境中掙脫出來,墮入另一輪黑暗裏。

嚴褚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麽,只是稍顯笨拙地端著藥碗,吹涼了送到她嘴邊,寬大的袖袍上明黃的邊垂落在她白嫩細膩的手背上,元歡有些癢,便將手縮回了被裏,同時偏頭,正正躲過了那白玉勺裏的苦藥汁。

嚴褚將她的動作全收於眼底,以為她又來了脾氣,半分不想見他,一時之間除了苦笑,也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他克制著情緒,不輕不重地道:“將藥喝了,病好了,朕自不會來煩你。”

元歡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這樣的話,下意識地就想瞧他的神情,只是目光所及,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眼眸中的光亮神采便漸漸的又黯了下去。

嚴褚將玉勺放到她血色盡失的唇邊,瞧著上頭甚至都幹得起了皮,心頭頓時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語氣也不受控制地重了幾分,“平素對朕耍威風的勁去哪了?瓊玉樓是你自個的地盤,一個沒名沒份的世家貴女,仗著幾分太後的勢,就能將你欺負成現在這幅模樣……”

蘇槿敢仗著太後的勢欺負到瓊玉樓去,她鹿元歡就不能搬出他來壓制回去?

她明明知道,真要出了事,他定會如同以往每回一樣,心甘情願地給她撐腰,給她兜著。

最叫人心寒的是,那日那番話過後,她竟真能做到恩斷情絕,一筆勾銷的地步,明知蘇槿此去,必是來者不善,她卻寧可自己一力扛下,也不屑搬出他來。

這些話藏匿在心底最深處,太過卑微與陰暗,他斷然說不出口,能說出口的卻又硬生生被那雙美眸中聚攏的霧氣逼得咽了回去,最終認命般在心底微嘆一口氣,對她道:“先將藥喝了,涼了便減了藥效。”

元歡鬢邊幾縷碎發垂落,遮住她小半邊清嫵側臉,微光在她眼中跳躍浮動,元歡遲疑片刻後,還是就著那白玉勺將氣味濃烈的藥吞進了喉嚨裏。

那苦味從舌尖蔓延到了心裏,嚴褚喂一勺,她便乖乖含一勺,一碗藥不多時便見了底,末了,嚴褚替她擦了嘴角,又塞了顆蜜棗給她含著,聲音溫和不少,“只要每日按時服藥,遵醫囑,兩三月便能瞧見東西了。”

說罷,他在那雙勾人的杏眸裏,清楚地瞧見了自己的模樣,素日最愛幹凈的男人已然生出了青黑的胡茬,他勾勾唇,想著還好她瞧不見他此刻的狼狽樣。

不然還指不定如何個嫌棄法。

“你只管靜心養傷,此次發生的事,朕會公正處理。”

說什麽公正,實則從命人將她擡來建章宮的那刻起,他的心就偏得沒了邊。

說罷,嚴褚從床沿起身,低聲喚來一直靜候在外頭的清茶,冷然吩咐:“照顧好公主,沒有朕的命令,無論是誰,都不準踏進建章宮內殿。”

“太後亦然。”

這便是準備離去了。

元歡緊緊皺著眉,在聽到眼睛能恢復後方松了口氣,卻又被男人這般疏離淡漠的話語和態度驚得一愣。

夢中,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實在是記不清楚前前後後發生的事,就是此刻後腦勺上鼓起的包,她都不知道是何人所為,但她記得他的名字。

她記得嚴褚上回給她喂藥的時候,臉上掛著散漫又溫和的笑,她自幼是怕苦的,他便命人備一碟子蜜餞和幾碟她歡喜的糕點,每吞下一口藥,便獎勵似的塞一顆到她嘴裏。

而她十分冷漠地別過頭,不屑一顧。

元歡迷蒙地眨了眨眼,也不知是不是因著自己之前做了什麽錯事,叫這人覺著不喜了還是其他的原因,這才有了這般的態度轉變。

總歸他要走,她就是極不安的。

元歡原就坐在床沿邊,又聞著那竹香還在跟前不遠處,於是就在男人話音才落下,步子還未邁開時,她便顫顫地下了榻,十根手指頭摸索著探到半空,情急之下難免疏忽了腳下,所以觸地就是踏板上的空坎。

腳下一落空,人也跟著往下跌,元歡小小地驚呼一聲,跌入一個厚實的胸膛。

青竹香在鼻尖彌漫,元歡閉著眼,乖乖地任由男人抱著,又伸出一只胳膊,虛虛地環著他的脖頸,嚴褚默不作聲地將她抱到床榻上坐著,聲音不覺嚴厲幾分:“亂跑什麽?”

元歡嘴角蠕動幾下,昂著張慘白小臉,顯得格外楚楚可憐,就連聲兒都是嬌顫顫的,極輕地飄到嚴褚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