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決裂

朱紅色的宮門大開,元歡坐在那輛馬車上,就像是在大海裏沉浮的一葉扁舟,外邊越安靜,她的心就揪得越緊。

夜深人靜,任何一點聲音都顯得突兀而刺耳,可那樣一隊人馬在宮道上疾馳,馬蹄聲驚得蹲在宮墻上的鳥雀齊齊撲棱著翅膀飛到了另一邊樹枝上,驚疑不定地歪著頭望著他們。

元歡等了等,沒有等到守門侍衛的呵斥聲,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強自鎮定了一會,伸手將那灰蒙的車簾掀開了一道口子。

這回是看清楚了。

宮門前,十幾匹高頭大馬堵住了去路,最前頭那人本應該在莊巖行宮避暑,卻不知怎的這麽準時就堵了她的去路。

嚴褚的臉色實在是陰沉,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他一松手裏的韁繩,翻身下了馬,雲錦紋的長袍在走動時泛出寒涼的銀光。

元歡下意識地摸了摸臉上突出的疤痕,寬大的灰色長袍滑落,露出小半截白皙的肌膚,她心裏冰涼一片。

完了,她認命地想。

但好歹把雙雙送出去了,今日的計劃,也並不算是完全失敗。

嚴褚行至那輛馬車跟前,下顎已緊繃成了一條直線,這是動怒到極點的表現。

四周靜悄悄,沒人敢發出半分聲響。

嚴褚眉心皺得死緊,他的手伸出,在即將觸到馬車的簾子時候驀地停了下來,他望著自己手背上那幾根顯眼的青筋,眼底翻湧著無邊的墨色。

再晚一些,若是他來得再晚上一些……

她是不是就毫不猶豫地出了這道宮門,連頭都不會回一下,沒有半點的遲疑和不舍。

她怎麽能?

她怎麽做得出來?

嚴褚想著這四年的點點滴滴,為她建瓊玉樓,因為她一句無心的話改變初衷,但凡她有個頭疼腦熱,心都跟著揪起來。

他十分清楚自己想要什麽,為此涉萬水千山也不覺疲累。

連著趕了兩日的路,再強的體魄都有些吃不消,這夏夜的風分明是熱的,他卻像被吹得受了涼一般,握拳重重咳了幾聲。

莫和上前幾步,有些憂心地問:“皇上,您沒事吧?”

嚴褚擺擺手,緩緩擡眸,卻怎麽也沒有那掀簾子的氣力了,他靜靜地站著,如高原上盤旋著的鷹隼,居高臨下地看著跟前停著不敢再近一步的馬車。

“出來。”

簡短而利索的兩個字,徹徹底底打碎了元歡心底最後一絲僥幸,她嘴唇翕動兩下,沒能吐出只字半語出來。

沒什麽好怕的,她告訴自己。

程雙在團圓身邊是安全的,他最是機靈忠心,會拿命護著程雙,只是這孩子的以後,便只能靠她自個的造化了。

嚴褚不拿程雙威脅她,她便著實沒有什麽可怕的。

最壞的結果,在做這事之前她便預想到了。

嚴褚再次開口時,儼然用上了對朝臣下人的氣勢,聲音更冷幾分,“出來!”

元歡深吸一口氣,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這張醜陋而猙獰的臉一出現就引起一陣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只有常年跟在嚴褚身邊的莫和驚疑不定地看了幾眼後變了神色,認出了她來。

夏風吹起灰色寬大的長袍,嚴褚眸光一寸寸暗了下去,直至寒涼刺骨,才朝前走了幾步,離她更近了些。

她其實是愛美的,日常愛搗鼓些胭脂口脂香粉,十八九歲的姑娘,尚帶著幾絲孩子氣,落在他眼裏便是又可愛又迷糊。

只是今日這份愛美心跟能逃離他比起來顯然是微不足道的,她情願往臉上貼那樣醜的東西。

四年的日日夜夜啊,是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吧。

從宮門又回到瓊玉樓,清茶和團慎被人壓著跪在嚴褚的腳邊一言不發,元歡強自忍著淚不肯叫他看低了去,生生憋紅了一張臉。

此刻她臉上的臟東西已然被擦了個幹凈,露出一張嬌嫩的芙蓉面,再配上那雙怯怯生生的眼眸,真能將人的魂都勾走七八分。

嚴褚負手立在窗前,再沒有給她留一分情面,只瞥了清茶和團慎一眼就下了命令,聲音暗啞不耐,“拖下去,杖責。”

元歡一愣。

直到禁衛軍將那兩人架了出去,她才咬著下唇明白了他的意思,杖責,責多少下都沒有說,便是要一直打,打到死為止的。

可杖責比起直接杖斃又多了那麽一絲回旋余地,至於打多少下,便全靠他的心情以及……她的服軟認錯態度。

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的,沉在月光裏,謫仙一樣的霽月清風,可落在元歡的眼裏,既可憎又可惡。

上回是程雙。

這回是清茶和團慎。

他永遠在用她在意的人威脅她,逼迫她。

外頭的板子一聲聲落下,清茶和團慎強忍著沒有發出任何的求救和慘嚎聲,可那聲音落在元歡耳裏,與尖刺刺在心裏沒什麽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