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倔驢

程雙被抱去建章宮的這十日,整個瓊玉樓的氣氛沉悶了不少,平素裏小小的人兒稚聲稚語,在園子裏亂蹦亂跳,心地又淳善,說不招人喜歡是不可能。又因著這殿裏伺候的多多少少都陪她嬉耍過,便都暗存了幾分擔憂在心裏。

可誰也沒法子。

真正能做主的也被禁了足,連瓊玉樓的大門都出不了。

元歡早膳只用了一碗白粥,這會坐在程雙平日玩鬧的秋千椅上出神。到了正午,原本還晴空萬裏的天驀地陰沉下來,烏雲堆疊,熱浪撲面,天穹像是被蒸籠罩在了一個巨大的蒸籠裏,悶得人胸口直發慌。

四下無人,前邊精巧的假山上垂下一條水瀑,濺下的水珠子又落到兩側的花叢苗圃,元歡身子的大半重量落在清茶肩上,她掩面啞著聲兒問:“清茶,雙雙還那樣小,全然不懂事呢,若在建章宮受了欺負和委屈,連個熟面孔都見不著,可會哭鬧啊?”

清茶安撫地順了順她的後背,穩著聲打消她的顧慮,“公主多慮了,小主子最是乖巧,往日就是跌一跤也只是樂呵呵地爬起來拍灰,必不會哭的。”她扶著元歡上了假山上的亭子,又道:“誰說小主子身邊沒有面熟的跟著?公主莫不是忘了跟去的嬤嬤和奶娘?”

元歡坐在涼亭的石凳上,手中的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動,聽了清茶這話也沒覺著多放心寬慰。

深宮的日子從來難過,身邊養著個孩子到底不同,又因著前朝大公主鹿晨曦的死,她幾乎將程雙當自己的孩子在養。

四年前,她因尚在繈褓中的程雙妥協,委身嚴褚,住進了瓊玉樓。一夕之間,她從前朝默默無聞的九公主搖身一變,成了別人口中的狐媚子。

似乎好好的路突然走到一半就斷了,她懸在空中,只能抓住那根救命的藤蔓。

從嚴褚抱走程雙的那刻起,這場無聲的對峙便已分出了勝負,她無比清楚,他這個舉動,是威脅,亦是篤定。

她能為程雙妥協第一回 ,就能有後頭的無數回。

想到這,元歡疲憊地闔了眼。

清茶是陪著她一路過來的,自然能感知她的一二心理,當下鼻尖一酸,很有些心疼地揉捏著她的肩膀,開口道:“公主又何必這般為難自個,自打您生下來,皇上就沒管過,只奴婢知道您過的是什麽的苦日子,好容易挨到及笄了,又想將您許給那早年喪妻年過四十的內閣大臣。”

“那羅大人的年齡足足大了您兩輪,說句不好聽的,您和他走在一起,不知情的都要以為是父女呢。”

元歡睫毛微垂,嘴角向下壓了壓,倒也沒說什麽。

清茶見她這般,便握了她一只手,望著天上堆積起來的烏雲,吐字清晰:“奴婢愚鈍,也大概能猜到您為何對新帝這般冷淡,誠然新帝曾用小主子幾次三番逼迫您,可公主,您好生想想,哪怕沒有小主子,新帝真的就沒法子強迫您了嗎?”

皇帝想要一個女人就範,僅僅只消一個眼神,便會有人將她打暈了丟在龍榻上供他享樂。

若嚴褚偏偏不這樣,他大費周章將程雙送到瓊玉樓,又步步緊逼,收網之後還要所有人都覺得他對鹿元歡又好又上心,捧在手心裏當寶。

就連她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開始幫著他說話。

元歡早早就聽聞他是漠北戰神,是沙場奇才,他知道怎樣才能攻敵最軟肋,他這是要讓她自個好好想清楚想明白。

他不僅要得到她的人,還要她心甘情願、感恩戴德的受著。

當真是,臭不要臉。

“外頭那些人說也說了,罵也罵了,公主心裏明鏡兒似的,何必同他們置氣?”

這番話落下,一道閃電猛的將雲層劈開,下一刻,轟隆隆的悶雷聲響起,豆大的雨點兜頭而下,遠方的草木像是被一道簾子遮住,灰蒙蒙的若隱若現。

待又一聲雷鳴之後,元歡起身望著亭子下那叢油綠的芭蕉葉,極緩地彎了眉眼。

“你說得對。”

“既然已無退路,便只得朝前看,人好好地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一場雨過,元歡踩著青石路回了內殿。清茶抖了抖傘面,那雨水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落,傘面上描著的幾尾金鯉沾了水,愈發的活靈活現起來。她有些稀罕地錯開眼,問:“這描的圖案好生精致,從前怎的從未見過?”

“這傘是建章宮那頭的人送來的,有好幾柄呢,奴婢也是瞧著這上頭的描畫紋理不凡,便不常用,免得糟蹋了好物,方才送傘的是新來伺候的,也沒什麽眼力見,這才拿了來尋咱們。”

還有一個原因,元歡慣來見不得建章宮送來的東西,哪怕只稍微一提,便會蹙著眉心煩意亂許久。

果然,一聽清茶這話,元歡神色微冷,目光從傘面移開,身子微倚在殿門後,似是想起了什麽事,側首不鹹不淡地吩咐:“等會子你親自去建章宮走一趟,將雙雙接回來。若是碰上嚴褚,就同他說……”元歡掩下眉宇間的嫌惡,到底是別無選擇,她抿抿唇,接著道:“就同他說,那事我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