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烈火12

顧淮生不敢動, 他坐的地方, 是靠近正殿的稍間,坐在臨窗大炕對面茶幾旁裏側的椅子裏,一擡眼, 能看見大殿那頭遮著的簾幕。

冬天屋裏用的簾子是浮光金色緞面織青雲百鳥紋, 半邊拖曳在地, 半邊用金鉤掛在朱紅色柱子上。他看不見什麽, 目光落在那厚厚的波斯勾花地毯上頭, 耳畔那聲他以為聽錯了的女聲, 斷斷續續又傳了出來。“皇上……”

顧淮生額上滲出一層薄汗。

皇上莫非正在東暖閣裏頭,身邊還伴著嬪妃?

適才那宮女會不會是聽錯了皇上的命令,他該在廊外候著才是。

隱約的, 卻聽那聲音有些熟悉。

他眼睛不敢朝那邊打量, 耳中卻不斷地鉆進那些女聲。“皇上,不要了……”

含含糊糊的,辨不清的字句。柔細的嗓子,悅耳的音調,顧淮生聽這把嗓子喊自己“淮生哥哥”,不知聽了多少年。

隔簾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趙譽低低說著什麽, 在撩起的水聲中模糊得聽不真切。

片刻,裏頭的聲音止了。過了好一會兒,趙譽從那頭走了過來。

他束著金冠,穿著團龍袍子, 一面系領口的扣子,一面若無其事地笑道:“顧卿久候了?”

在上首炕上坐了,就有宮人應聲走進來重新奉了茶。趙譽清俊的面容模糊在氤氳的熱氣後。

顧淮生怔了下才垂頭拜下去。

皇上束起的頭發上有水汽,頸上未幹的水珠明顯不是汗珠。

若他沒猜錯,適才皇上和那人,是在共浴?

顧淮生心中鈍鈍的,已說不清是何滋味。

光是想著那樣的場景情形,就已足夠令他煎熬。

顧淮生面色變換,情緒復雜地行了禮。

上首趙譽沉默著。他的目光,從邁進屋中之時就一直落在顧淮生面上,顧淮生明顯心不在焉,行禮前緊緊咬著牙關,十分的不情願。

趙譽眸中殺機一閃而過。開口命顧淮生起身時,面色已恢復如常。

兩人略寒暄了幾句,趙譽問及他在翰林院任職的情況,勉勵了幾句,接著說明了今天召他前來的目的。

“謹嬪冊妃一事因國喪而擱置,你在典籍處閱覽卷宗,對從前各朝典儀應是熟知的了,今年內若要完成封妃大典,依你看,定在什麽時候合適。”

顧淮生定了定心神,回顧了一下自己所閱覽過的卷宗,回稟道:“鼎元三十七年二月,端懿太後薨逝,其後六月廿三,因皇十九子誕而封其生母朱氏為賢妃。琮龍十九年冬月先皇後仁德太後歿,次年三月扶貴妃古氏為後,同年四月十三先帝萬壽節當日,封賞各宮有子嗣的嬪妃,各擡一級尊位。”

顧淮生道:“本朝開元前,前朝亦有國喪晉位的先例,或是妃嬪孕嗣有功,或是適逢佳節,或是因國事需要。”

趙譽飲了口茶,道:“依顧卿看,謹嬪封妃一事,當定在何時。”

顧淮生拱手:“微臣以為,謹嬪娘娘此番晉位不宜操之過急。一則先皇後與謹嬪娘娘一脈同宗,情分不同。二則謹嬪已孕,誕育皇子女後順勢封賞不遲。”皇後剛去,她就立時被封為妃,大家也許不會怪罪趙譽糊塗,一個魅惑君上的妖妃之名她是逃不掉的。

趙譽默了片刻,似在思考他的話。

顧淮生忍不住擡眼,偷覷他神色。

熟料這一瞥,卻正正對上他冰寒的眸光。

四目相對,顧淮生清清楚楚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憎惡。

顧淮生心中一凜。

他畢竟是臣子,豈會不在意君王對自己的看法?

入仕這條路是他畢生向往的,若能成就一番建樹,才算不枉十年寒窗苦讀。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卻在這個能掌握自己前程的人眼中看到了這樣的訊息。

顧淮生畢竟也是個凡人。他不由惶恐起來。

連忙移開眼,心裏想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可又實在沒膽色去擡頭再看。

上首,趙譽拉長了尾音道:“這樣啊。”

顧淮生在這答話中聽出一抹敷衍。

他憶起那日,他在那茶樓裏頭拜會他,上首這男人曾清楚說出他的名次。他記性那樣好,怎會不記得那些典儀。顧淮生隱隱猜覺,趙譽喊他來,根本不是為了問話。

趙譽漫不經心地掀了掀茶盞蓋:“謹嬪的封號如今尚未定下,朕以為謹字如今不合適。顧卿文采斐然,功底紮實,不若入南書房,一並參與擬定封號。”

賜南書房行走的,都是趙譽最看好的近臣,或是有意提拔,或是較為看重,顧淮生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背後沒有家族做靠山,也沒有朝中重臣做他的恩師,如今雖一躍為天子門生,但他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還未做出亮眼的成績。趙譽會憑這一兩句問答就如此欣賞他?

他想到適才趙譽看他的眼神,此刻他垂頭恭立在地上,仿若仍能感受到趙譽是如何將他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