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暖陽10

禦書房是趙譽與朝臣們商議國事的地方。尋常嬪妃們是不能隨便進入的。

福姐兒猶記得上回來此, 還是奉蘇皇後之命, 前來謝恩。

當時趙譽心情頗佳,難得賞她幾分好顏色,還送了幅字給她, 如今裱在那祥福宮的墻壁上, 在後宮, 這算得上是種榮光。

但福姐兒並不懂得欣賞字的好壞, 尤其那種臨摹的字帖, 更無從分辨寫的是好還是不好, 當時出於討好的心思,出言誇贊過一句,能看得出來當時趙譽是挺開心的。饒是她父親身為當世書畫最出色的才子之一, 她的枕邊人亦不比尋常儒者遜色, 這都不能佐助她,在這一道養成良好的鑒賞能力。畢竟他們於她一個是十年未見的父親,一個是堪堪相識數月的男人,時間還沒來得及讓她耳濡目染許多才情。從始至終她都只是個拼命想活下去的獨行人而已。

高大的朱紅雕花大門被侍人推開,福姐兒盛裝走入進去。

陽光透過窗隙灑在側殿中,兩個正在對弈的男人齊齊朝她看了過來。

福姐兒行禮下去,喊皇上比喊父親來得痛快。

趙譽半眯著眸子, 指了指蘇煜揚道:“蘇大人帶了東西給你,說替你補過生辰。”

福姐兒抿唇走近了,趙譽命人看座,福姐兒手裏接了茶盞, 垂著頭瞧也不瞧蘇煜揚。

蘇煜揚有些尷尬地清了清了嗓子,客氣地道:“還未給謹嬪娘娘請安。”

如今他不過五品戶部小吏,此番剿匪乃是臨時受命,歸來後就將人馬悉數點算清楚,交還朝廷。他不是武將,亦沒打算趁這次機會插手軍中的事,依舊只頂著從前的五品官職。在嬪位面前,他不僅得行禮,還得行大禮。

蘇煜揚飛速起身,垂頭拜了下去。

眸光落在福姐兒一截銀紅魚紋的裙擺上,心裏澀澀的難受著。從福姐兒進屋後,為了避嫌,他只敢匆匆地瞥一眼。就這一眼,也已足夠叫他看清,福姐兒比從前更清瘦了。

腰肢纏著寬幅的綢帶,上面繡著繁復的金線纏枝紋,堪堪一合掌粗細。

眼底泛著淡淡的青色,不知是因著病了,還是睡得不夠,整個人遠遠不如從前在清溪的時候明麗。純凈的眸子裏多了幾許屬於女人的嫵媚風情,舉手投足透著淺淡的慵懶,精氣神並不好,足以看出她如今的日子還沒從前好過。

進宮是條什麽路,蘇煜揚也是懂的。

只恨自己沒能耐扛住族中的壓力,眼睜睜瞧著他們把她送到了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來。

自十八歲那年點了進士,蘇煜揚從仕十九年,從來不曾起過爭勝之心,不過為了應付家裏罷了。

到此刻,方覺得自己這些年蹉跎過去的歲月,太可惜了。

若他早能上進些,少放些時間在筆墨丹青上面,多花些心思鉆研宦途,如今自己這嬌滴滴的女娃兒,會否也能跟著過得更快活些?

蘇煜揚想了很多,時間卻也只過去了一瞬而已,福姐兒起身回了禮,不大自在地命蘇煜揚坐了 。

趙譽端茶不語,眸光在兩人面上暗自逡巡。

旁人家父女倆見面,恨不得好生關切一番痛哭流涕,這兩個倒奇了,相互行著禮,再無半句旁的話,氣氛尷尬得蹊蹺。

見兩人似乎不打算開口,趙譽罷了茶,溫聲道:“蘇卿不是有東西給謹嬪?”

蘇煜揚苦笑一下,站起身來,從袖子裏取出一只螺鈿盒子。雙手捧著,朝福姐兒遞了去。

福姐兒看了看趙譽,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只怕趙譽又要過問,遲疑伸出手取了那盒子,小聲說了句“多謝”。

趙譽笑道:“謹嬪不打開瞧瞧?朕倒比你好奇。蘇卿出了名的鑒賞能力極高,朕亦想知道他送什麽給謹嬪。”

福姐兒心裏嘆了聲,勉強維持著笑意將盒子打開了。

裏頭躺著一對水頭極好全無瑕疵的白玉木蘭花長簪。

福姐兒眼睛陡然濕潤了。

木蘭花,又叫玉蘭,還有個別致的名字,叫辛夷花。舊年在那梧桐巷的小院裏,娘親窗前就種著許多株這高大的花樹,是娘親最喜歡的花。

蘇煜揚送了簪子,因為記得今年生辰,她該及笄了。沒有尋常姑娘的及笄禮,沒有至親的婦人替她梳髻插笄,亦無人替她取個小字,祝禱她一世的吉運。

及笄當夜,那麽匆忙地在趙譽身下成了婦人。

那麽多的遺憾,想補救回來,怎麽可能?

福姐兒淡笑著贊了句:“您有心了。”越發連喚一聲父親都不情願。

蘇煜揚苦笑道:“此番行路匆忙,遣下人選的,謹嬪莫要嫌棄才好。”

苦心給心愛的女兒送出去的及笄禮,只能假托旁人身上,連光明正大承認一句自己心系著她都不配。

這般父女情,只怕世上再沒第二個吧?

趙譽適時笑了聲。

“蘇卿,你不必如此拘束。”他道,“你舊年的事,朕亦略有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