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趙雲

牧羊女的家在南城墻外的一座氈房裏。這裏原本是預留出來建養殖場的, 但因為隨部落而來的奴隸數超出了預期, 而奴隸主們又不願為這些人爭取磚瓦房,所以赤山方面只能劃撥了這片土地來安置他們。

好歹高大的城墻擋住了北風, 又有每日一次的稀粥可以領取, 比起以往朝不保夕的冬天已經好過太多了。

牧羊女提著藥包鉆進低矮的氈房, 裏面燒著牛糞,把門簾捂緊了, 也算暖和。火堆旁坐著一個皮膚幹癟的婦女,她布滿裂口的手抓了一把帶殼的粟米, 扔進看不出油花的稀薄奶茶裏, 這就是晚飯了。

牧羊女卻很開心, 湊到陶鍋上深嗅一口。“好香啊, 阿姆。”她用東羌語說。

老阿姆雙手合十, 樣子頗有幾分虔誠:“今日是漢人的年節,仁慈的察額賜下了鹽和茶。”

“是立冬, 年節還早。”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立冬”二字用的還是漢語。原來在這座不起眼的氈房裏,竟然還鋪著一張一看就不是奴隸能擁有的狼皮毯,而一個身上纏滿繃帶的男子, 就盤腿坐在狼皮上。

他腿上放著一個繈褓, 兩只嬰兒的小手從繈褓裏伸出來, 咿咿呀呀地揮動。

牧羊女湊上去,撓撓嬰兒的小手心,換來一陣“咯咯咯”的笑。

男人滿身的鐵銹味仿佛消散不少。他今日梳洗了頭發, 紮了一個漢族常見的四方髻,平添了幾分文雅。只是身上的傷疤依舊觸目驚心。

“立冬?”牧羊女學著他的發音。

男人的手搭在一把長槍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後背都是緊繃的,但臉上卻一派淡定地跟牧羊女解釋:“立冬,意思是冬天開始了。”

“立冬,立冬。”牧羊女學著男人說話,高興得手舞足蹈。

就連剛剛學說話的小嬰兒都跟著湊熱鬧,含含糊糊地說“日東”。簡陋的帳篷裏一時充滿了溫馨的氣氛。

阿生在外面聽了好一會兒壁腳,才朝諸葛亮擺擺手,踏步離開。諸葛亮還有些不甘心,但只能小跑著跟上。全副武裝的黑衣衛士們將警告的目光灑開去,偶然外出撞上這種陣仗的幾個牧民連大氣都不敢出。

等走出足夠遠了,諸葛亮才問:“曹子這就知道不是奸細了?”

阿生腳步不停地穿過高大的城門:“不好說。但人家其樂融融,你我何必做這個惡人。且咱們這個動靜,可瞞不過習武之人……他要是個聰明的,過兩天就該來拜見我了。”

諸葛亮“切”一聲,評價道:“原是曹子看到嬰兒心軟了。”

阿生笑笑,不置可否,只擡手呼擼諸葛亮桀驁不馴的頭毛。

曹子一語成讖,果然到了第二天,就聽到府門外有人求見。來的正是那個藏在牧羊女處養傷的男人,身纏繃帶,懷抱嬰兒,著實有幾分狼狽。

但臉是長得真英俊,身高超過一八五,猿臂蜂腰。

“我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遼東主是個女人。”他說,有茶水客席也不入坐。

阿生在上首,拿書敲敲桌沿:“想不想得到不重要,想通才是要緊的。”

那男人抿了抿嘴:“我武力超群,自認為單打獨鬥不會弱於通遼四將。你給我匹馬,我就能替你效力。只要——”他說到這裏就停止了,低頭看懷裏的小嬰兒。

那個孩子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張嘴就要哭。

男人連忙搖了搖臂彎,又將他搖困了。

阿生見狀不由莞爾,問道:“孩子是叫公孫繼還是公孫純?”

男人悚然而驚,幾乎跳起來叫:“你……你真如牧民所說的那樣無所不知嗎?”

“作為凡人來說,我知道的的確不少。”阿生坐在幾案後面的模樣仿佛一只慵懶的獅子,普普通通的語氣就讓人汗毛倒豎,“比如你叫趙雲,常山真定人。比如你隸屬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公孫瓚**易京的當天,你帶著他的小兒子單騎突圍,被袁紹大軍一路追殺,最後消失在茫茫草原上。”

青年男子瞪著她,像看一只兇獸。

“然我也有拿不準的事。”阿生笑笑,仿佛沒在意趙雲的表情,回到最初的問題上,“公孫瓚子嗣眾多,周歲上下的,究竟是公孫繼還是公孫純?”

場面一時寂靜,只有茶湯上的白霧裊裊升起,卻吸引不來任何人的注意。

“看來雲和繼公子早就是雄鷹眼中的兔子了。”青年嘆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您會保他周全的吧?”

“他得自己出息。”阿生的聲音裏帶著三分冷漠兩分涼薄,“我的地盤上,可沒有憑借公孫瓚的名號作威作福的特權。若是不成材,就隨他的‘姊姊’放羊去。”

她這麽說,反而讓趙雲放心。這個逃亡數月的忠勇義士露出一個苦笑,啞聲道:“是我想差了,以遼東主的財富和人口,也不從一介孤兒身上圖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