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尊親

劉協上完騎射課,滿頭大汗跑到藥廬找阿生的時候,她正在給戲志才診脈。

戲志才的身上已經長肉了。除了時不時發出幾聲輕咳,以及,面色稍顯枯黃外,看上去與常人沒有什麽不同。

春暖花開,大約是今年有了救濟糧的緣故,屋外多了鳥兒的鳴叫。它們中的大部分總算是從人類的鍋碗中逃過一劫,有了在樹梢上唱求偶曲的余地。

阿生穿著醫學院的青白色外袍,看上去清爽極了,像是自帶薄荷香味似的。“戲先生的身體恢復得不錯。這回也不必輸液,用草藥湯鞏固就可以了。其實先生大可相信鄄城那些醫官的話,左不過杏仁、桔梗等化痰;枇杷、川貝等止咳;黃芪、三七等清火,合以蜂蜜。我也翻不出什麽新花樣來。”

毛氏側身行了個禮:“醫官們也是盡心看護了。但還是仲華公的用藥比別人要更精準一些。且夫君如今多有空閑,往來許縣就當散心了。”

阿生微微笑了一下,提筆寫藥方,還沒有寫完就聽見劉協身邊小黃門的聲音。“陛下,陛下,您跑慢些。”

接下來就是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陛下長樂未央。”毛氏連忙俯身行禮,就連靠在榻上的戲志才也不能幸免。

小皇帝還穿著騎裝裏頭的白色單衣,滿頭大汗。他跟個大人似的揮揮手:“都平身吧。”

阿生坐在位子上沒動,繼續將藥方寫完,交給藥僮去煎藥,然後才將目光轉向劉協:“藥廬不是陛下該來的地方,過了病氣就不好了——陛下的手怎麽了?”

劉協連忙將雙手藏到身後,嘿嘿尬笑。

“來,我看看。”她輕聲說,但語氣卻沉重了,容不得人拒絕,即便對面是皇帝。

小皇帝這才委屈地將自己的小嫩手拿出來:“曹子,可疼了。”

“這是弓弦割出來的傷口啊。”她詫異地看了一眼劉協,“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練習射箭了,怎麽會被弓弦割傷?”

劉協還沒有說話,旁邊的小黃門就“撲通”一聲跪下了。“今日陛下多練了二十箭,最後力竭,沒控住弦,這才受傷的。”

“你這孩子。”阿生黑臉,命人取來清水和金瘡藥,親自給小劉協處理傷口。

大約是她的表情實在嚴肅,戲志才都開口說了句好話:“陛下用功,也是好事。”

“再用功,也得以不傷害身體為底線啊。”阿生嘆氣,摸摸劉協的頭,“你平日裏也不喜歡射箭,怎麽今天還加練了?可是與同窗賭氣了?”

“沒有。”劉協嚅囁兩下,最後還是說了實話,“今日在射場遇上荀攸荀太守,我召他說了兩句話。”

阿生往小男孩手上塗藥,即便他手疼得直抽抽也不放。“說了兩句話,然後呢?”

“我聽說,曹子年少時極為善射。我,朕也不能給曹子丟臉呀。”

原來是這樣。阿生失笑:“我是在射箭上有天賦的。騎馬、劍術就只是平平了。人各有所長,陛下何必用自己的短處去比別人的長處呢?”

劉協皺著小臉:“朕是天子,理應比同窗們更加出彩才是。”

這孩子哪裏來的偶像包袱?是他自己心思重,還是有誰說了什麽?是保皇黨挑撥還是自己人搗鬼?阿生心裏已經打出了一連串問號,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地哄孩子。許諾了一塊上品松煙墨,並烘焙糕點無數,才讓劉協開開心心地離開了。

望著劉協的背影,戲志才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仲華公倒是喜歡小孩子。自從鄄城有了環夫人,主公膝下的公子倒是多了起來,不如仲華公抱養一個?將來也有個依靠。”

“你這又是什麽餿主意?你知道我是不能抱養阿兄的孩子的。”

“那仲華公如今這樣就妥當了嗎?那位畢竟是天子,您將他教得太好,那將來我們可就被動了。”

阿生閉上眼,右手已經握成拳:“當初是你們將他接來的,我反對也沒用,反而惹了阿兄不快。先前恭敬如今提防,又是什麽道理?”

戲志才苦笑:“事有輕重緩急。兗州四戰之地,主公想征討袁術,還要提防陶謙、李傕背後偷襲。迎奉天子,至少東西兩邊沒稱帝的諸侯不敢輕舉妄動。只要不是腹背受敵,主公爭取了時間,就能夠各個擊破。”

“我也是知道你們的難處,這才費心建立學宮,幫助阿兄把控清議、監視舊臣。楊彪等人未必就不知道這些了,但因為我們待天子真誠在先,雙方才能維持一個和睦。”她冷哼一聲,“如今你是要我將許諾過的話再吞回去嗎?”

話聊到這裏就是死局了。阿生見屋裏沉默了好幾分鐘,主動扯開話題。“怎麽荀公達也來了?”

戲志才咳了兩聲,從妻子手中接過溫水連灌好幾口,才止住。“因為蔡邕之女的婚事。仲華公沒有聽說嗎?如今許縣聚集這麽多大族子弟,其中三分之一是為了慶賀蔡公嫁女才來的。荀攸,他畢竟在潁川世家子中算是官位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