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沓安

沓安五歲之前,活得還是很自在的。

南至旅順港,北至汶縣,整個遼南分布著十八座興起的移民村莊。而每一座村莊的粥棚都是沓安可以蹭飯的地方。他是真正吃百家飯長大的,青翁雖然寬厚,石姑雖然厲害,但他們兩個都不擅長做飯。

不如意的事,當然也是有的。

比如,大連縣附近的村民就對他沒有好臉色。“你爺娘當初為非作歹害人不淺,要不是主家寬厚,你就死了。”他們說。雖然沓氏的舊佃農們不敢克扣沓安的口糧,但沓安又不是傻的,漸漸他就不愛往大連縣那一片去了。每次青翁去大連收租查賬的時候,沓安就撒嬌耍賴試圖留在汶縣。

他最喜歡的是汶縣陳家莊。

陳家莊的駐村醫師是寡言公正的王瑞,陳家莊的駐村家丁首領是豪爽和氣的蔔大伯。陳家莊有一所小學校。陳家莊是汶縣治下最富裕的村莊。

最重要的是,陳家莊有曹氏別院,別院裏住著那個他偷偷喊“阿母”的人。

“我不是你阿母。”那名女子說。不施粉黛的臉頰就如白玉一般,絲毫沒有被朔風摧殘的痕跡。

此時正是宵禁的時間點,她站在塢堡高處吹笛,笛聲隨夜色擴散。村民們三三兩兩回到自家的房舍中,往土炕裏加一把柴火,然後熄燈入眠。守夜的家丁們踩著笛聲的節拍,在村莊四周巡邏。幽州邊患頻發,即便是偏遠的移民村莊也建有至少兩米高的土墻,墻外有溝,有拒馬,每一天都是備戰狀態。

沒有人會去抱沓安。他就乖乖站在仆從堆裏,差點被荒草淹沒。

等到一曲終了,阿生才轉過頭看他。“阿石不擅長照顧人。安郎不要胡鬧,跟隨青伯去大連。”

沓安咬咬手指,又想起什麽似的將手藏到身後。淚痣在月色下顯得楚楚可憐。“安郎去大連,那可以叫阿母嗎?”

“不可以。”

“那安郎就不去大連。不去大連,好不好嘛,二公子?”

阿生嘆了口氣:“大連,故沓縣,是你的故鄉,為什麽就不愛去呢?”

“那裏的人很怪,不是討厭安郎,就是跟安郎說什麽‘報仇’之類的話。”沓安仰著腦袋,精致的小臉上流露出不安和恐懼。

阿生俯下身摸摸他的頭:“我也去大連,你去嗎?”

“這……”

“我去大連,那曹昂他們三姊弟自然也是去的。”

沓安低下頭,委屈巴巴:“那安郎也一起去。”

有那麽一瞬間阿生是想抱抱他的,就像是抱曹昂抱曹鑠抱曹榛,但她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住了。“時間不早了,早些睡吧。”

青伯沒少拿這事打趣她:“二郎向來是智珠在握,倒是少見有這般無措的時候。”

阿生坐在有擋板的牛車上:“學堂諸子或稱呼我為主人,或稱呼我為師,唯獨這個想叫我‘阿母’。但這份赤子之心,終歸是要辜負的。”

曹昂已經十歲了,騎在高頭大馬上,沿著車隊前前後後跑,不比成年人差到哪裏。就連八歲的曹鑠也能騎著小馬跑上幾步,但他到底先天不足,一旦出汗就被阿生命人拉進車裏烘手換衣。

曹榛有些嬌生慣養,不喜歡做運動,趕她她也不走。

“二叔,如今都起秋風了。阿榛怕冷,阿榛留在車上照顧阿鑠。”

阿生擡了擡眼皮,視野中的小姑娘裹著皮毛大氅,妝容精致。她雖然是庶女,但畢竟是曹操的長女,也是目前唯一的女兒,免不了越長越驕傲。

“身體是自己的。你這樣……”將來若是被聯姻了,也怪不了別人。不過話說回來,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曹操的孩子中有相對平庸些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想練習騎馬也行。”阿生一邊換騎裝一邊說,“回頭你把幽州大族的族譜再抄三遍,今晚我要檢查。”

曹榛臉上一喜:“諾。”

“不許找阿昂和阿鑠代筆。”阿生鉆出車廂,但最後一句還是飄了進來。

這下曹大姑娘臉上的表情徹底垮了。

幽州的秋天來得比中原早,沒到中秋天就涼了。秋風吹著第一批黃葉紛紛揚揚灑在路旁。這些行道樹也是新栽的,連同水泥碎石的路面一起,是曹家帶來的新事物。這條官道從曹操所統治的汶縣出發,途徑遼東的鹽鐵官署和已經改名大連的舊沓縣,最後抵達改名旅順港的舊沓津。

越是往南,農田就越是連成片,走在路上的行人和商隊也就越多。

“大連以南無兵禍,旅順港畔多良田。”這是近兩年漸漸在遼東流傳開來的民謠,伴隨著越來越多的百姓,成群結隊地往曹氏的土地上遷徙。

沒錯,無論是大連還是旅順,都可以稱一句是曹氏的土地了。北方戰亂之地,和中原崇尚儒家的風俗不同。拳頭最大的,最能抵抗外辱的,就是老大。從前是公孫氏一家獨大,如今遼南崛起了一個曹氏,也是很具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