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叛逆兒

說到青州的大家族,第一就是皇室劉家。青州境內多封國,有差不多三分之二的土地與劉家的封王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在劉家之下,就輪到孔家了。

因為兩漢儒學興起的緣故,從孔子12代世孫開始,孔家家主就被封褒成侯,到現在,已經是第18代世孫了。爵位一直穩妥,但要說官至三公九卿,或者牧守一方,那也是沒有的事。不知道是老劉家防著他們,還是因為孔子吸幹了孔家幾千年的靈氣導致後代都不太爭氣。

世人對於神秘的孔家往往抱有刻板的印象:文風極盛,代代都研究儒學校對經典,動不動就要說仁,就要說孝,面對父親走路要用“趨”,說話不是引用《詩經》就是引用《論語》。【1】每個人都像是同一個禮教模子裏刻出來似的,無論私下如何,展示給外人看的都是一個“儒”字。

充當活著的牌坊,這是正常人能夠忍受的嗎?孔氏家族中就沒有一個自發覺醒的思想上的反抗者嗎?

或許是有過的,沒準還有不少,不過他們的名字都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裏了,連個水花都沒有留下。

本來,孔墨也該這樣默默無聞地消失才對。

孔墨,原名未知,父母兄弟也未知。他或許是當代褒成侯的親兒子,或許只是個庶子的庶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反正孔家的族譜中肯定是不會有“孔墨”這個名字的,畢竟孔門和墨家是死敵,“孔墨”什麽的,諷刺意味實在是閃瞎人眼球。

這位姓孔的奇男子從青春期開始就叛逆,對於已經失傳的墨家學說極為向往。偏偏他動手能力很強,自學學成了木工和石匠,從此離家出走,像一名真正的最古老的墨者一般,混跡於底層勞動人民之間,憑手藝養活自己。他居無定所,孤身一人,從東萊到平原,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孔墨在尋找他的墨學。

墨學沒有找到,流行病倒是給撞了個正著。也難怪,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環境,擁擠肮臟,比較適合病毒傳播;孔墨三十多歲,屬於易感人群,他又不是百毒不侵的命運之子,自然就被染上了。

孔墨的病情發展得很快,七尺男兒沒撐到兩天就高燒昏迷了。等到再次睜眼,他看見的就是丁氏醫堂隔離房的橫梁。

這是一間非常幹凈的隔離房。窗下放著兩盆含苞待放的桃枝,糊窗用的竟然是一種透光度很好的紙,明亮的光線能夠讓他看清楚室內的場景。四排三十二個床位,雖然還是用的破草席破被子,但全都洗得異常幹凈,就連身上都被換了一身舊麻衣。雖然還是擁擠,但新鮮的空氣和地面舒適的溫度並不讓人感到氣悶。

很神奇。這個姑且算是瘟疫收容處的所在,在某些地方很奢侈,在某些方面又極盡簡潔。孔墨思索著設計者的取舍和用意,不知不覺就癡了。

隔離房中有一名用白色口罩、帽子、手套、圍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此時正在挨個檢查病人的情況,一邊查一邊用炭筆在白紙上做記錄。

她查到一半的時候,一名同樣戴口罩手套的男子推門進來,提著一桶混合著草藥與醋、酒味道的液體。他用一種小孔徑的噴灑工具,將醋酒藥液噴在房間各處。

孔墨對藥液與那種噴灑工具都很感興趣。可惜他身體還在虛弱期,男子動作又很熟練,沒一會兒就撒完石灰粉出去了。無奈,他只能等到查房的女子來到他的鋪位前。

“醒了?孔墨……對吧?”女子看的是孔墨草席邊被釘在地面上的一張紙。紙上除了一個醒目的“十九”字樣,就是孔墨的名字。“根據送你過來的鄉鄰說,你沒有親人,對嗎?”

她一板一眼的說話方式讓孔墨咧嘴一笑,這種關注度帶給病患的心理安慰可不是一星半點。要知道,就算是朝廷組建的防疫所,也不過是將染瘟疫的人關一起,誰會關注快死的賤民叫什麽,有什麽親人呢?

“你們的主家是誰?難道是俠墨嗎?”

“未曾聽說過俠墨,我們是丁氏醫堂。”女子用碳筆敲敲寫字板,“你還有親人嗎?”

知道了名字,孔墨也沒細究眼下的地理位置,心滿意足地回答她:“沒有了,我一個人。”

孔墨猜測,核實身份的目的是為了方便病患死後找他們親人來收屍。他在心裏暗暗點頭,這般周到貼心也是世所罕見了。萬萬沒想到,他只猜對了一半。

因為女子的下一句話就過來了:“孤身一人,那就不需要家人同意了。我多嘴問一句,你若是死了,願意火化屍身嗎?”

孔墨差點跳起來,又生生克制住自己:“這又是什麽道理?”

女子仿佛早就習慣了這種反應:“你先冷靜。你若是不願意,我們是不會強行這麽做的。但是,你也知道你得的是疫病,人死後病氣仍積壓在屍身裏,若不經過火化,就容易感染掩埋你的人。此外,病氣亦有可能侵入墳墓附近的土壤和水源。若有蟲鼠啃食屍體,病氣也會隨著蟲鼠而動,讓更多的人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