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神童名

正月十四,曹家開門宴客。

一大早,丁氏就帶著婢女仆從忙碌上了。從廚房裏傳出來的肉羹的香氣幾乎覆蓋了半個府邸;而宴客的院落裏兵荒馬亂:搬坐具的、擦地板的、擺裝飾的、燒香料的……人人都面帶喜色,腳下生風。

阿生和吉利屋中的仆人被抽調了大半。他們也都樂意去前院幫忙,能夠在主母面前露臉不說,還有額外的獎金拿,不去才是傻子。

吉利還沒有察覺到,但阿生就一個人生悶氣了。真是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仆人,一群目光短淺、認不清自己本職的家夥。且他們擅離職守都沒有經小主人同意,這算什麽?她和哥哥又算什麽?

她在內心的小本本裏將這次偷跑的人一個不落地記下了,同時打上不可重用的標簽。

至於留下的人,她也記下了。

其中令阿生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新來三個月的婢女。她是給阿生準備洗澡水和洗臉水的,平日裏是個沉默寡言半天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性格。她令阿生印象深刻的點在於,史氏叫她去前院幫忙的時候她一口拒絕了:“等小郎君醒了,婢子得準備洗臉水。”

史氏笑話她:“你當洗臉是多麽大的事,誰不會準備洗臉水,非要你來?”

“若是其他人有差池,便是婢子的責任了。”

史氏也就沒有強求。去宴客廳幫忙是美差,賄賂她以求前去的人都有。她是看這個婢女老實,好幾次被夫人名下的婢女欺負了也沒吭聲,所以這回補償她的,不料對方卻不領情。

史氏沒料到的是,阿生這時已經醒了,躺在床上聽見了她們的對話。阿生默默給這婢女點了一個贊:有責任意識,心裏有主見,就比她的同事們強一大截。

於是起床洗臉的時候,阿生就裝作無意地問道:“你叫什麽?”

洗臉婢女連忙將細麻布放下,低頭行禮:“婢子顏文。”

邊上侍奉熏香的婢女就笑,她知道小姐妹要出頭了:“小郎君叫她阿文就好。她家原本有些產業,家裏就她一個女兒,所以家中長輩正兒八經地請人取了好名,禮儀也學得好。跟我們這些只能隨便叫著稱呼的人比起來,真是讓人羨慕。”

熏香婢女是個活潑的性格,在丁夫人那裏的時候讓人覺得不莊重,因而雖然是從小養大的婢女卻不受重用。通常來講,阿生也不會喜歡這種大嘴巴的下人。但今日卻有幾點引起了阿生的注意:

第一,她向往有一個專屬的姓名和良好的教育,說明骨子裏的奴性要比那些得主人賜名就開心得要死的仆人輕很多。作為一個從小就被灌輸奴化思想的人來說,這是多麽難得的一件事。

第二,阿文剛來幾個月,可見她與阿文交情不深。然而一個交情不深、與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人獲得主人青眼,她能夠不嫉妒,可見心性不壞。

第三,這人說話也很有水準。話裏話外阿文曾經是家中受寵的自由民,家教比普通下人好一大截。這放在任何主人那裏都立馬會對阿文刮目相看。但原本家中殷實的阿文如何就賣身為奴了,她就略過不提了。話多,但不說人不好,不戳人痛處。這是情商高。

阿生突然發現她屋裏也是有珍珠的,只是平日裏魚目太多,她沒有認真去了解過她們罷了。

“你既然羨慕阿文的名字,說明你自己的名字不好聽了,不如說出來讓大家樂樂?”阿生逗她道。

“小郎君也會促狹了。”熏香婢女一點都不局促,假意生氣,但臉上的酒窩怎麽都遮不住。

阿文還是低著頭:“小郎君,她名叫阿香。”

這時候吉利也已經梳洗好了,跑過來跟妹妹說話,正巧聽見了。“阿香這名字挺好的呀。”

仍是阿文回答:“兩位小郎君有所不知,府上各個屋裏掌香的婢女,十有八九是叫阿香的。”

哦,掌香,所以叫阿香。這相當於是個簡單粗暴的職稱,如果崗位調換了去廚房,也許就叫阿勺了。阿生又繼續問了阿文和阿香幾個問題,才知道這種以職位稱呼的人在曹府仆人中占了相當一部分,都是自幼賣身或者世代為奴的。底層奴隸不光沒有姓氏,連個固定的名字都沒有。在曹家官方的名冊中,他們就是個數字。

阿生同情阿香,但也沒有貿然給她取名。她既然中意阿文和阿香,就該認真地對待她們。

等到中午時分,吉利又被母親叫走的時候,她踢踏著小木屐去祖父的梅園了。青伯是大管家,對府中的下人了如指掌,讓青伯去查查阿文和阿香的底細品性,沒有問題她就把她們兩個提拔上來。

祖父說了,她虛三歲了,該有自己的忠仆了。

“祖父。”阿生歡歡喜喜地拉開絹門。她人小靈活,門口的男仆阻攔不及,讓她溜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