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承膝下

“也就我家富貴,能讓你這般折騰。”祖父用手指點著阿生的額頭。

阿生捂住光溜溜的腦門,她如今才一歲多點,除了頭頂上留了一小塊桃心形狀的胎發,別處都剃光了。沒錯,就是老派年畫裏肚兜娃娃的那個發型。曹騰說要拿她當男孩養,就真的是當男孩養,連發型都跟吉利小哥哥一樣一樣的。

“麥磨碎了,依舊是麥呀。”阿生裝傻。隨著她的牙齒越長越多,說話也越來越利索了。

庭院裏放著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石磨,兩個仆人正手忙腳亂地將帶殼的麥粒放進石磨裏,另有三個大漢推著石磨轉。等第一道碎麥出來了,還要由仆婦們耐心地將其中的外殼剔除。第一遍磨出來的麥粉還不夠細膩,還需要倒入石磨中反復研磨,才能獲得真正的面粉。

然而阿生依舊不滿意。人工是不能夠將麩皮剔除幹凈的,所以最後的成品是發黃的全麥粉。這個時候的篩子全是用竹子做的,根本無法滿足篩面粉的需求,所以最後蒸出來的饅頭口感粗糙,混合著各種不明小顆粒。

“生產力低下啊。”阿生在心裏默默吐槽。

十多個人忙碌了一天,最後獲得的就是這種東西。想要吃到真正的白面,她得改進石磨,還得弄個小孔徑的篩子。這個計劃要實施,怎麽也得等到她再大些。在此之前,就當是吃粗糧了。

粗糧有益身體健康。

阿生伸手去抓熱騰騰的饅頭,然後被熱氣燙了回來。“呼呼。”她對著被燙紅的手指吹氣。

“嬌氣!你瞧瞧大郎。”

阿生扭頭,就看到吉利小哥哥兩手都抓著饅頭四分五裂的殘體,左右開弓往嘴裏塞。見到阿生望過來,他還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好吃。蒸餅,好吃。”

阿生:……你開心就好。

除了阿生,所有人都對發黃的夾雜著小顆粒的饅頭十分滿意,包括見多識廣的祖父大人。畢竟這個時期,麥的主要食用方式是煮麥飯。想想吧,帶殼的麥子像米飯一樣直接加水煮,香是香,但每一口都是食道在和硬殼作鬥爭。講究一些的人家能夠在煮之前將麥粒稍微搗碎一些,再加點香料;平民百姓想吃上純粹的麥飯還是奢求,一般都得混著豆子一起吃。

年紀大了,就想吃點松軟的。費亭侯曹騰一氣吃了三個大饅頭,才停下來。“不能再吃了,精麥細面,太過鋪張,不是持家之道。”

阿生剛剛咽下的一塊粗面差點卡在喉嚨裏。你說啥?鋪張浪費?我們家不是土豪嗎?而且你管這種東西叫細面?細面在哭好吧。

阿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吉利也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

祖父:……

他招招手,讓青伯俯身。“叫他們多磨些,存起來,每隔幾天給兩個孩子解解饞也就罷了。”

青伯點點頭。

“口風把緊了,別將我家磨了八遍麥子的事傳出去,對名聲不好。”

青伯再度點點頭。“主人放心。”

祖父又思量了一陣:“我家的餅比宮宴上的還白,這不妥。你叫廚房捏幾個規整模樣的,再附上磨麥子的辦法,送宮裏去。”

到這裏也算是面面俱到了,青伯行了禮就要退下,又被喊住了。“別明目張膽的送,拿著我的令牌,送到禦膳房就行了。掌管那處的郭仁以前與我共事過。”

阿生……阿生都無奈了。她戳了戳面前盤子裏已經當上貢品的粗面饅頭,深深感受到了時代的距離。

交代完了事情,祖父就將悶悶不樂的阿生抱到膝蓋上:“你啊,神仙都沒有你嬌貴。非細麻不穿,非細麥不食。出了我家的門,誰還能養得起你。”

“不是說好了,如意不出門【1】麽?”祖母吳氏應聲走進來。相處久了才知道,這位祖母是個能幹人。她以前是宮裏的大宮女,偶爾說話還帶著幹脆利落的範兒:“以後就讓吉利養她。”

曹騰親手將一盤蒸饅頭放到老妻的案幾上。“你嘗嘗,如意叫人倒騰的,磨了八遍還嫌不夠。”

吳氏姿勢優雅地擦幹凈手,才分了半個吃了。等到全部咽下,才擦嘴說話:“你我也有享孫輩供奉的一天。”

曹騰就呵呵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你就寵著二郎罷。吉利,來祖母這裏。”

吉利就從他的小桌子後面穩穩當當地站起,腳步生風的跑到祖母身邊。吳氏抱他坐膝上,一邊拍一邊說:“你祖父疼如意,是因為她命數不好。父親在時靠父親,將來就要靠你了。”

這個邏輯關系太復雜了,真幼兒聽不懂。

於是吳氏就把所有前因後果都刪掉了:“以後要你養如意。”

吉利果斷點頭:“我養如意。”然後咧開嘴朝著曹騰懷裏的阿生笑。

吳氏嘆氣:“到底是小了些,也不知道他是真懂還是假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