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高鐵站離酒店距離不近，小巴車緩緩行駛。

旅遊高峰，訂的酒店偏僻，道路逐漸寬闊，車流稀少。兩旁栽種著顧湘不認識的樹木，但和在南城常見的蓊郁茂密的大樹不同，這裏屬於大陸性荒漠氣候，枝葉稀疏。

顧湘戴著耳機，盯著一片蔫蔫的樹葉，想起一路動車來時的風光——河西走廊中部，戈壁荒漠，天空湛藍純粹，流露出西北特有的遼闊粗獷，讓人不自禁聯想到千年前的古戰場，邊陲，將士，玉門關。

顧湘看著看著，漸漸走神。

“哇，解放軍叔叔！！！”

“——好多解放軍叔叔！好帥啊！”

突然後排有人叫起來，同學們紛紛搖下車窗。

顧湘愣了一秒鐘，也跟著往外看。幾輛軍用卡車和裝甲車、越野車正從對面駛來，裏面坐滿一身迷彩服的小戰士，個個精神飽滿，身強體壯。

黝黑的臉龐，眼睛明亮。

他們紀律極嚴明，也看見了學生們，臉上掛笑。

最後是輛軍綠色的勇士越野車，車身硬朗強悍，偌大車燈，黑色輪胎，防彈玻璃反射著光，看不清裏面的人。

彼時是傍晚，遠方天空霞光萬丈。

橙色層層浸染藍天，輕輕撒落在隊伍中，氣勢壯闊，透出大西北的豪邁與威武之氣，令人感到熱血沸騰，陽剛正氣。

“這是我們西北軍區。”前排的方萍萍自豪道：“前一陣子好像是軍事演習！”

聽見“軍區”兩字，顧湘心跳了一下。

不自禁想到那個男人。

不知道他具體的單位，但是她知道他隸屬於西北軍區。不過這也沒什麽，一個軍區太大了，各部隊都駐紮在不同的城市地區，具體位置沒人知道。

她只是來這裏采風罷了，想來，母親和妹妹即使知道，也不會說什麽。

小巴車晃晃蕩蕩往前，顧湘收回視線，心亂如麻，怕招惹什麽麻煩。

車窗一直是開的，風將她細碎的發梢吹亂，手指將那縷頭發別到耳後。

擦肩而過時，小巴車拐了個彎，抵達賓館。

顧湘並不知道，在她身後，那輛越野車後排的男人也緩緩收回目光。

男人穿著07式荒漠迷彩服，寸頭，黃色戰術手套，嘴裏斜叼著根野草，劍眉挺鼻，氣質英武。

“陸中隊，看見什麽了？”

陸焱將嘴裏野草摘下，嘴角勾了勾，聲線低沉：“沒。”

“陸中隊，咱們演習完了，是不是選拔就開始了？馬上各部隊挑上來的兵就來咱這了！！”前面暫時充當司機的是個去年入伍的新兵，叫劉喜，興沖沖問。

陸焱算了算時間： “還得一陣吧。”

“到時候就有好戲看嘍。”旁邊中尉道。

陸焱想到一事：“喜子。”

劉喜猛地挺直腰杆，還跟演習似的，扯破喉嚨應：“到！”

陸焱語氣放緩：“別緊張，周六跟我去趟軍區總院。”

“是！”

*

采風轉眼過去兩天，行程都在甘肅嘉峪關，雖然在一個地方，但一點不會無聊，顧湘和學生們一邊看風景，一邊畫速寫，玩得不亦樂乎。

此刻，他們坐在自嘉峪關開往敦煌的小巴車上，顧湘翻看著手裏的速寫本，都是這幾天畫的——壁壘森嚴的內外城，跌宕的荒漠黃沙，將軍府，古戲台……

後排傳來少年們嘻嘻哈哈的笑聲，窗外是遼闊的西北風光，顧湘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但也跟著笑了。

手機震動，她從包裏掏出來，看見是大家庭的微信群。她收了笑，這幾天家裏人也沒有聯系過她，估摸著根本不知道她來西北，之前擔心純粹多余。

顧湘父親很早去世，微信群都是夏翠萍親戚，夏翠萍在裏面連發幾張圖片，顧沁穿著歐根紗連衣裙在音樂會上演奏鋼琴，最後還有一張和陸夫人的合影。

照片像一顆水/雷，在群裏炸開——

「沁沁越來越漂亮啦，這又是哪個聚會？」

「沁沁是不是要和陸少結婚了！！天呢！！」

「肯定啊！都和未來的婆婆合影了！恭喜恭喜！」

顧沁回復一個害羞表情。

顧湘從不在群裏說話，看了看便跳回桌面，身體一靠，倚在座位上——希望他們能趕緊結婚吧，這樣就不會有麻煩了。她這麽想著，將手機塞回包裏，順便拿出一只小袋子。

“小顧老師，這是什麽？”後排的男生小泰探頭問。

“石頭。”

“石頭？！”小泰不解，“您撿石頭幹嘛？”

“沒什麽，就是個人喜好。”

小袋子沉甸甸的，裏面裝滿石子，是她路上在戈壁灘撿的，形狀各異，被歲月和風雨磨礪得很漂亮。

她喜歡天然石頭，打小就喜歡，挨個掂量一會——像看一堆寶貝。

看完，顧湘將裝石頭的小袋子系緊，重新塞回包裏。撐著腮望向窗外，外面是戈壁灘，望不到邊界，土黃色的地面被粗沙和礫石所覆蓋，起伏不平，荒涼，幹涸。